二十七天除服之后,宫中的哀愁之气顿时淡了许多,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着新皇帝的登基仪式reads;道之禁地。
宫中各局各司为新主人们忙得马不停蹄。光是添置新衣就有十几班绣女飞针走线地赶工。换了新人入住,室内改变布置摆设也是一阵忙乱。后宫天天都是事。
新君登基,之后就会册封皇后,大封后宫。从此意味着家国天下正式换了新主人。
皇后,已经确定是王妃冯氏了。吕夫人虽然眼馋皇后位置,但她娘家对上冯家实在不够看,如今她又失宠,能保住一个妃子位置就很不错了。
吕夫人和李谕要封贵妃。李谕不答应。贵妃太旖旎,而且靠皇后太近,他不想给吕夫人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吕夫人又想要淑妃。李谕还是不行,因为汝阳王生母就是云氏淑妃,这个封号对于汝阳王必然有特殊意义。
最后李谕决定给吕夫人封德妃。给汝阳王生了小女儿的陈氏准备封为贤妃。原来汝阳王的侍妾都封了婕妤,美人和才人。连在淡州时候买的那些难民小姑娘都入宫成了采女,分配到各宫中伺候。宫中都说这批小姑娘真是因祸得福,又称颂皇帝皇后实在仁慈和蔼。过去汝阳王的斑斑劣迹再没人提起。
王府众人来京团聚之后,李谕最开心的就是又能见到三个小孩子。两个儿子和小女儿都在儿童天真烂漫最可爱的时候。原来的汝阳王不爱陪孩子——他还不满二十岁,是玩还忙不过来的年纪。再说这个年代的贵族爸爸妈妈们都不用亲自带孩子的,都是奶妈宫女围着孩子打转。
李谕也不会带孩子,但陪孩子一起玩他乐意。春天到了,是最适合户外活动的时候,他带着孩子去荡秋千,放风筝,玩得不亦乐乎。
四月初二日,这天天气太好,李谕刚带着孩子早上运动完,几名重臣都来到了东华宫。
萧从简,文太傅,带着礼部的几个侍郎。再过三日就是登基仪式,李谕从今晚开始就得沐浴斋戒,全力准备整个仪式。
登基的大殿已经布置起来了,几位大人这天是来给新皇帝最后讲解一次登基流程。
李谕这几天一直在准备这事情,这让他又感受到了做一个皇帝,确实是需要那么一点演员的技能。比如登基这种场合,就像一场大型的真人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仪式和仪式感是不可或缺的。在重大场合表现肃穆得体,是一个国君的职责。
李谕还挺乐于表现他这方面的。他做演员的时候,场景道具再华丽也比不上眼前的一切。因为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耗费的不仅是真金白银,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它将会历史上的一点,只发生一次,不可复制。历史就是导演,再没有比这严肃的表演了。
李谕在进京的头几天就把朝中重臣见了一遍。萧从简为他一一引见,李谕知道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萧从简的人。个别老臣看起来不像萧从简的附庸,但他们对萧从简的权威保持了沉默和认可。
文太傅就是其中之一。李谕听说文太傅在汝阳王父皇的时候就是帝师了,在资历上妥妥的压过萧从简,若论资排辈,文太傅才该是首席辅臣。
不过萧从简不是正常人,上位之迅猛,绝非那些学究型文臣可比,连文太傅都说过是后生可畏。再加上萧从简现在手中握有兵权,任凭文太傅是孔圣人再生也没用,白搭,只能点头承认萧从简的地位。
相比萧从简,文太傅对李谕和蔼得多。他脸上皱纹虽多,气色却红润,留了一付花白长须,眼睛圆而有神的,想来年轻时候皮相应该不差,年老之后遂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reads;诡面具。
但李谕对此持保留态度。他估摸着文太傅很有可能极其老谋深算,能在朝廷上屹立不倒,可不是件简单事。光有慈祥那是卖快餐的,不是帝师。
说完了正事,文太傅又与李谕闲聊几句,说到了李谕现在的字丑,丑得文太傅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委婉提了一句,给李谕推荐了一个书法老师。
“陛下的字比起从前逊色了,应是去了淡州之后,老师不好的缘故。我知道冯佑远的字很好,陛下不妨召他来陪伴写字。”文太傅说。
李谕不太想得起来冯佑远是谁,但听到姓冯,便问:“是皇后族人?”
文太傅点头道:“是皇后族兄,现在国子监任职。”
李谕觉得不坏,随口应了。
他最近已经习惯了,各路人都急着在他面前刷脸。不是这家儿子,就是那家女儿,大家族都想把人塞到新皇帝身边。就连萧从简也将儿子萧桓调回宫中任侍卫。
李谕拒绝了一部分,不过文太傅嘛,他也得给个面子。
萧从简没说什么。等文太傅先走了,只剩下萧从简,李谕才向他解释:“我并不想换练字老师……只是太傅推荐的人,想必应该很好。”
萧从简说:“冯佑远的字确实为世人称道,陛下。”他顿了顿,终于说:“陛下,淡州一年,辛苦了。”
李谕没有想到,他以为萧从简不会提起淡州的事。毕竟他认为萧从简应该不怕皇帝和他算账。
但莫非他错了?难道萧从简还是有那么一点怕皇帝和他算账的?
不过李谕从没有因为这件事真正恨过萧从简。
“我在淡州并不苦……”要说苦也是因为没有了现代生活的苦,和淡州云州的关系不大。
“再说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丞相何必提起。”
太阳已经全升起来了。殿中明亮起来,荡涤京城的春风仿佛是从这里出发,意气骄纵而去。萧从简面向李谕,脸色却有些苍白,他的那双眼睛——李谕看不够,但读不出此刻萧从简的悲喜,他看上去有些恍惚,有些伤心。
这是很奇怪的,因为一个帝国的权臣,是不可能显得这样脆弱。
“丞相……”李谕小心翼翼地说,“丞相还好吗?”
萧从简微笑了,说:“臣只是想起了,高宗曾将孝宗托付于臣,眨眼间孝宗又命臣辅佐陛下。”
他半跪下来,与李谕入京那天完全不一样的,那一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一次,是一君一臣的私密。
“臣只愿陛下,百岁乃至万岁,盛世长治久安;永居紫阁,天地共仰仁政。”
他的声音如此庄严,如此虔诚,仿佛在用最美的语言为他的新君祈福。
李谕没有忍住,眼泪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