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侍郎天冬带着沉香来到太学,门吏进门禀报后,太学内一人出门施礼迎接,天冬向前还礼答道:“五经博士亲自来迎,小小郎官实不敢当。”那五经博士笑道:“天冬兄客气,请进门说话。”
天冬道:“好。”随即与那五经博士一同进入太学,沉香在二人身后跟随。
进入大门,走过一段宽敞的石板路,路两边红花黄蕊,绿叶青枝,各色植物,不一而足。迎面看见一排十几间学舍,每间学舍可容二十许人,建筑风格素朴典雅,并没有多余装饰。五经博士带着二人绕过学舍,来到一大间独立的花厅。花厅宽阔敞亮,正中间挂一幅大字,沉香定睛看去,分明是:
郁郁斯文
后题:人参王手书
进入花厅落座之后,一名使役用托盘捧来三杯盖碗茶,天冬接过茶杯,问道: “不知太学祭酒党参先生在否?”五经博士道: “先生去枸杞堡讲学,尚未返回。不知侍郎找党参先生何事?”天冬失望道:“嗯,既如此,与博士说也是一样。今有沉香,特来入学。人参王命吾将其送来,既已送到,本郎官可要回宫了。”说罢,将茶杯放在桌上,起身要走。
天冬赶忙起身阻拦,神色不悦道:“侍郎大人多日不来,好不容易来太学一次,党参先生不在,我徐长卿便那么不合大人之意,连一杯茶也不饮,立即就走吗?”
天冬道:“非也,非也,今日不比往日,宫中事烦,难以脱身。今已完成人参王使命,自当速返。待人参王大业成就之日,本郎官再来太学,与五经博士彻夜长谈。”
那五经博士徐长卿长叹一声,道:“有道是治大国如烹小鲜,神农山创世几千年来,各邦国先是蒙昧混乱,后蒙神农氏以文教化,我辈药灵皆心性散淡,以致大行黄老,天下已无事几百年。今日妄作更张,急功近利,他日必将大乱,国无宁日矣。”
侍郎天冬闻言恼怒,但又不好发作,深知太学中这位五经博士恃才放旷,从不将百草国的大人先生看在眼中。今日能与自己坐在一起喝茶,已经是给很大情面。当下忍住道:“博士之言,有待商榷。今日宫中尚急有事,告辞。”说罢,起身离去。将徐长卿、沉香晾在厅里。
徐长卿倒也不以为意。一拱手,高声道:“恕不远送!”言毕转身回首,看见沉香坐在那里端着茶杯喝茶,气呼呼问道:“你是何人,怎么在此饮用太学茶水?”
沉香那个气啊,心想,我一个大活人,跟在你们后面进来,一杯茶都快喝完了,你一个大大的五经博士,愣没看见?方才天冬与徐长卿的对话,沉香也听见了。心想这位博士可真够傲气的,竟敢当着宫中黄门侍郎的面对人参王的治国大计说三道四,没有任何顾忌。又想自己到太学来是当弟子的,不是人家的座上宾,当即将茶杯放下,离开座椅,向五经博士拜倒施礼道:“弟子沉香,受人参王委派,来太学做博士弟子。”言毕,并没有将人参王手谕拿出来。
那五经博士心中本来有气,见沉香拜倒在地,气虽是少了些,但还是不大待见,嘟嘟囔囔道:“今日这位大王派来一个,明日那位将军派来一个,一个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我堂堂太学,哪里还有一点太学的样子。你叫沉香?读过几卷经典?有什么本领?”沉香道:“弟子初出茅庐,并未读过多少卷经典,也没有什么别的本领。”沉香本是谦虚之言,在蝴蝶谷中,妈妈曾教他读过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五经博士一听这话,信以为真,道:“既然啥也不会,太学内还缺一名理书杂役,你去做吧。每日到藏书楼整理书籍,做好借阅登记,清扫藏书楼灰尘。去找白头翁,让他告诉你怎么做。”
沉香大失所望,然年轻人又面皮薄,不想拿出人参王的手谕来给自己脸上贴金。只是让自己去做管书杂役,毕竟有些不服,当即说道:“祭酒党参先生还未返回,不知对小生这样安排是否还需先生同意。”徐长卿怒道:“祭酒不在,本博士便掌管太学大小事务,休得多言,快快去吧。”沉香无奈,只得唯唯而退,走出厅房。
五经博士徐长卿在花厅中犹自气恼,沉香已大步走出,按照其所言,去找白头翁。
太学是一个占地较大的院落,前院是学舍,后院是弟子员宿舍,右侧是太学祭酒以及博士居住之所。左侧便是是藏书楼,中间是宽大的花厅,用来会客以及博士们聚会言事。
沉香走出花厅,一路询问,找到白头翁的所在,白头翁是一位头发花白目光昏聩的老人,见沉香来找他问事,十分高兴,带沉香到藏书楼中,交代好各项事宜,把藏书楼钥匙交接好。自己就弓着身子,慢腾腾的走了。
太学藏书楼共有三层,一层是借阅登记处,以及一些经史典藏,二层则以本草医药之书居多,三层全是诗词曲赋和一些不知名的杂书。
沉香的现在职责就是每日在藏书楼中理书洒扫。弟子员前来借书,沉香帮忙去取,然后登记好,前来还书时,也同样做好登记,并将还来的书放回原处。不到三天,沉香便掌握了工作的诀窍,只要记清每卷书存放的位置,那么,无论是取书还是放书,都会变得十分轻省。弟子员们前来借阅书籍,原本是由那位动作缓慢的白头翁负责,每找一卷书,慢慢腾腾,让人着急。如今换成沉香,动作麻利迅速,节省了时间,大家都很高兴。
这一日,沉香正在藏书楼理书,忽听得三两个前来还书的弟子员小声议论着什么。一名弟子员说道:“大黄将军原本掌管一军,何其威风,谁能料想去做水部驰道军小小的亭长去了。”又一名弟子员叹气道:“如今百草国有才干者沉沦下僚,居高位者皆是平庸之辈。”另一名道: “小点声,别让旁人听见。”那名叹气的弟子员道:“吾何畏焉?吾所言者,岂非事实哉!譬如太学之中,五经博士徐长卿、史志博士厚朴,皆是不世出之大才,如今屈身太学,博士终身,吾深以为憾。红花宫的菊花先生便是得不到重用,只好无奈去了北边。这也怪不得她,一身本事无法施展,让我我也——”另一名弟子员刚想说话争辩,忽听有人咳嗽一声,便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那咳嗽者便是沉香,他听说大黄被贬为亭长,心中一惊,而那位弟子员越说越不堪,故意咳嗽一声打断他。沉香清了清嗓子,问道:“小生曾与大黄将军有数日之缘,十分佩服其军事才略,不知其被贬为亭长之说,是真是假?”几人皆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这个小小的理书员曾见过大名鼎鼎的左将军大黄。一人不屑道:“邸报已贴出,你可以自己去看。”沉香慌忙道:“烦几位兄弟照看一下书籍,小生去去就回。”言毕,一溜烟跑出去。
邸报就贴在花厅外西墙上,沉香来看时,邸报前面尚有三五名弟子员凑在一起观看,沉香靠上去,细细看来,只见上面写道:
“今查左将军大黄、步兵校尉山药、越骑校尉桔梗、行军主簿地黄等,率三百精锐之卒,行君王机密之事,向导引路在前,饮水长亭于后。占尽先机,得天相助,孰料事未能谐,致大奸逃叛,足资强敌。国家受损,过莫大焉。赏罚分明,激励士气,卫鞅相秦,以此大治。念大黄多次有功于国家,将其革去军职,转入水部驰道军,任亥五亭亭长。山药、桔梗、地黄及三百军校,一体发往边关,由骠骑将军乌头分令戍守十关。大黄诸人,若无人参王亲下诏书,永不许再入人参城半步。“
沉香边看边摇头叹息,想初见左将军大黄时,何等飞扬跋扈,志在必得,对人动辄封官许愿。谁曾料想,偶然失利,便被如此重罚,堂堂左将军,眨眼变成小小的亭长。那日在亥二亭饮水时,大黄曾许诺给萝菔子说项升职,今日大黄也成了一名亭长,驻守之地比萝菔子还要偏远。这位心高气傲的将军不知要郁闷成啥样了。
沉香神色黯然,低头返回,突然听到一人喊叫: “前面那人留步,有几句话要讲。”
沉香一回头,见一博士打扮之人正在向自己招手示意。太学之中,博士、弟子员以及其他杂役人等,服色皆不相同,因此沉香一眼便看出来人是一名博士。
那名博士走近前来,沉香向前拱手施礼,道:“不知叫住小生,所为何事?”博士道:“吾见君十分眼熟,颇像吾之一故人,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沉香道: “小生沉香,眼下正任藏书楼理书之职。”
“沉香!”那博士显得十分吃惊,说道:“不但与我那故人长的相似,便是名字也是相同。只是比他年轻许多。”沉香也十分惊讶,忙问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那博士答道:“吾名厚朴,说来惭愧,二十年前曾在杜仲寨担任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