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梦起(1/2)
作者:瞾青
    一

    你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回忆么?或许是一个人,一个地方,乃至一种天气。

    我是鲁地人,生长在棋山下,汶水旁。

    我们家在一座小矿上,小矿的东南方位是两纵民居楼,东边一纵打头的是个三角花园,是我最喜欢的地方,还记得当年,太阳就是那么柔柔的照在花园上方,天晴也好,云雾也罢,我总是傻乎乎地坐在小桥上看云,也站在花园空地上见雨水与柳枝厮打不清。那时候,什么都好,春天下雨的时候,我能在花园里感受什么叫做毛毛雨,像丝一样披在我身上。夏天下雨的时候,我打着伞,站在草丛中看那天上密密麻麻却始终不会落下来的雷与闪电。待雨后,又是一派新鲜的模样。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晚上经过那里,阴森森的,夜风绕过小公园的绿漆栏杆吹过来,黏在我身上,若风有形,一定像是此刻挽住我的胳膊一般,我轻轻甩开,没再说什么。

    胡适先生不是说过“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世上那么多事,就像现在的我怀念小花园一样,雷雨后的清朗,事后的大彻大悟。

    一年,我们家去看晋朝烂柯人,第二天是个沥沥细雨的日子,阳光含在云彩里,仅仅散发出些许光芒。舅舅开着他的那辆小破面包车,一路摇摇晃晃赶到山下。姥姥他们在山腰饭店的亭子里坐了,家长里短聊个不停。

    天色暗,雨也下了个半截。

    我拣了个青松多的地界,躺在吊床上,不用抬头就能看见山顶,隐隐约约还能望见那块天外棋子化的石子。我闻着山上的味道,想睡一觉。

    就说我眯的那一会儿,晕晕乎乎,像是起身要做什么,冷不丁扶着青松往下看,自己竟然站在一处悬崖边上,我背后一冷,连忙往后跑,好像身后有什么妖魔怪兽。没办法,转眼看见一线天的所在,我便拼了命往一线天的甬道里跑,心里“扑通扑通”跳,这时脚下像踩棉花似的,倏尓耳边听到风声。睁眼闭眼间,亲妈啊,乎乎然我竟上了过去死也不爬不上去的棋山顶!

    我从山顶望下去,漫山遍野郁郁苍苍,店家、凉亭都藏在山里面了,且连绵不断,不像棋子山却像往北五六十里路的蟠龙山。

    我拍拍脑袋,告诉自己是在做梦!还好,我自小熟读泰淄志怪,这种梦魇场景比比皆是,安之若素才是人生的信条嘛!

    当我觉得我能掌控自己的时候便使劲儿走了两步路,越走越高,也越来越开阔,就像是在山的最高处,大片大片的白石地。我还想往上飞,因为我想看看从云里看景是怎样的,可惜那股神力消失了,再也不能往上飞。

    我抬首遮着眼,看几步路开外那白石子上有一个老翁和一个年轻人在下棋,老爷子皮肤黝黑,头发黑白参差,穿的是白袍子。我心又快跳一下,那必是神仙了!待决定要上前问声好,那年轻人看见我,先起来做了个揖——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行礼……真是受宠若惊。

    “汶水河神,敖枫。”这个男子甚是清俊的一张脸,看我的眼神,哦,有些湿润。

    老翁眼睛没有离开棋盘,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说:“老朽乃棋山山神,三十六洞天牧鹤使者,见过姑娘。”

    敖枫说,他们从我七岁那年就在小花园石亭里下石子和木棍的棋,摆出个山的模样。恕我愚钝,真没看出来。

    老翁抬首笑道:“与姑娘有缘,今日新帝登基,刚讲了一桩故事给敖枫听,遵师傅嘱咐,送姑娘一段福寿。”

    老翁起身引我从一条极其隐秘的山道下山,也许是在梦中的缘故,感觉没走几步就出了山道,来到一处平坦之地。离我几十米开外是一座道观模样的地方,上面写着“棋山观”三个大字。

    我从未听说过棋山有什么道观,正犹豫着,敖枫扶过我的胳膊,拉我进去。

    那道馆青瓦白墙绿石灰字,每一处都像有些年头,道观之中没有一人,可玉皇殿前香火不断,想了想,既是在梦中就不该按常理出牌,因而没多话。敖枫示意我跪拜,我便乖乖朝拜一番。过了玉皇殿又是三清宫,我想天下道观大概都一般模样,走到了门外的香鼎前,我朝那蒲团上就要跪下朝拜,老翁一把拽起我,连忙摆手道:“跪不得,跪不得!”

    我笑道:“我既姓张,便算是道教子弟,怎么拜不得!”

    老翁没说话,只是摇头。

    移了半步,老翁问道:“姑娘,你可知老朽师傅是何人?”

    我也不知哪来的聪明机智,想起棋山烂柯的故事,便道:“你既会阴阳转换之术,一定是紫薇大帝的徒弟了!”我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有神灵庇佑。

    老翁点点头,颇有欣赏之色,敖枫道:“其实,也跪得。”

    “姑娘身份有别,还是不跪的好,暂且拜上三拜吧!”

    我听他们的话倒是有些意思,便十足十诚心诚意躬身拜了三拜。

    再往后,我没看清是供奉谁的殿堂,他们也没带我看就直接到了殿后一处藏书的地方,书架之后供奉着一枝朽木,老翁招呼我坐在那供桌之前,我便坐下,他和敖枫对着我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我从未见过这般场面,却不由得自己做主,把他们扶起来。

    行完礼后,那敖枫是个实心眼儿,又给我叩了三个响头,我有些惊恐。

    老翁道:“姑娘不必惊慌,自然沧海桑田过后,凭他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老翁又问道:“姑娘可知,什么是沧海桑田?”

    什么是沧海桑田?我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是沧海桑田!

    麻姑曾经说过:“接待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

    世人都以为这个故事说的是人间之境,我也不例外。敖枫却说,其实麻姑说的是一支曲子,一支琴箫和鸣的曲子,它有个很简单的名字叫做“沧海桑田”。

    风起云涌的上古时代,无论生活、战争抑或死去,都是那么简单,可总有一些东西让人捉摸不透,永远去怀念,他们还记得,想必总会有人记的。

    老翁拿出一本古册,自称是天庭藏书阁的《仙石册》,上面记载,上古神祇玉帝、后土乃为兄妹,因执羲和、后羿托,九月九日诞十子,乃十大金乌。十大金乌者,三足金乌也,亦唤太阳神,居旸谷。

    自古史书就有一大缺陷,便是寥寥几笔引得你无限遐想,嗯……再想看,它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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