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相逢·自述(2/2)
作者:瞾青
    “我说,这现在什么世道?难道天庭的仙子都和你一样?目中无人?”

    雪月就是不理他,那男子觉得无趣,展开扇子挥手一扇,水上以及雪月怀里的黄莲都消失了。

    “你要干什么!”雪月怒了,借着酒劲儿伸手变出了落雪银月琵琶。弹指一下,水波荡漾,强大的气波使桥、水、船震了好几下,寒风阵阵。我很诧异男子还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船头。

    岸上的凡人都四处逃散,还有不怕死的,躲在石头后面继续看。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飞上前去,拦住雪月,道:“他是何人我们并不知晓,若是地仙想来也不敢这么对你说话,我来问问他。”

    男子看着我飞来,扇子往船身一敲,强大的气波滚滚而来,我勉力抵挡着,退至一边不能惊动我体内的龙珠元神。雪月反弹琵琶仍旧不稳,勉强和男子斗了两个回合,雪月加大灵力,而这时,江面上的男子收到了威胁,用扇子再次挥了一下把雪月的法力吹散了,落入水中。雪月自然不会水,平时都是法力护身,此时在水中挣扎起来。

    我没想那么多,立即化作原身,一条巨色青龙跃入水中,岸上的凡人都看呆了,已经许多年不化作龙身了,突然觉得船、人、岸都变得渺小。

    我没想到水中会被施法,江水寒冷彻骨,我是龙,都被这寒水所伤,等我捞起雪月,她早就嘴唇发白,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此刻,我恢复了在龙宫的人形,一身青色装扮,海珠仙袍,蓝色龙鳞锦绣,四海首席龙女的高高玉冠和珠饰,以及青色的丝带摇曳着。

    “雪月……”雪月的身子沉下去,我差些托不住,只好向天庭发出求救信号。男子就站在那里看着我们,没在有什么动作,我生恐他此时害我们,我已经没大有多少法力了,而他能在如此大的江中施展如此法力,一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抱着雪月蹲在我变出的荷叶上。

    不一会儿,梅山兄弟中的几个,带着一队人马从天而降,好像其中那个面容和蔼的是老大来着,他从我手里接过雪月,对我千恩万谢。

    “老三老四,带着小姐回去。”出来两个答应着抱着雪月离开了。

    知道我不打算回天,老大又嘱咐我:“公主千万小心,那是只蛟,你们两族恩怨我们外人不好插手,只是你面前的这个,是妖界万蛟王。”我脑子“轰——”一声被敲响,万蛟王可是妖界的王,我们东海最大的敌人。

    “万蛟王,我家二爷待你不薄,为何伤害我家小姐?”

    “她目中无人,我替你家小爷教训教训她。你回去如实禀报就是。”那人邪魅地肆笑着。

    “你……公主,跟我们回去吧。”老大转向我。

    我突然想到,这个万蛟王既然能在水中施法,那么,南海一定与他有关。“您先回去吧,我与他还有事情。”

    梅山另外一个兄弟道:“要不要我们留下来帮你?”

    “多谢了,不用,你们快走吧,等天庭发现雪月违反天规就不好了。”

    众人点点头,不放心地离开了。

    我朝那人看去,男子已经坐在船头喝茶了。“碧螺春?来一些么?”

    我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飞身过去坐在他对面,看见桌上一套青玉茶具,便脱口而出:“真丑的茶具。”

    “哦?已经许多年没人那么跟我这样的话了。”

    “你是万蛟王,你这茶里没下毒吧?”

    “我若存心杀你,还会留你到现在?”他煮茶的动作优雅流畅,还摆弄着斗茶用的一直黑釉碗。

    我为了打消他害我的念头,急忙道:“我可告诉你啊,我呢,修为尚浅,还在九华山多年。你呢,打不过佛界中人,其次呢,我不知道东海有什么事情,打死我我也不知道,还有,你若是想要东海龙珠,我就是死也不会给你的。因为你不晓得,我死了,我的元神就灭了,龙珠就是我的元神。”

    他抬头皱眉道:“你怎么这么多话?闭嘴,喝茶。”

    “啊?”我满脸的惊讶,他到底要干嘛?我怯怯地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不过,我喝过茶以后发现,这个人虽然长得好看,还没有书生气以外,就只剩下寂寞的气息了,他很落寞,对所有的事情都一样。

    我就这样,跟一只蛟一杯杯喝茶,在一个不知道的地方。

    他似乎很温柔,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睛里越来越浓,像是被唤醒。我的茶都是他在倒,我倒是一直在想别的,因为他不跟我说话。直到我都感到茶已经凉了,太阳一点点落山。便按住他的手道:“茶凉了,天都要黑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行么?”

    他抬眼看着我,我才发觉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尴尬地收回来。

    “待会儿去哪儿?”他开口问道。他竟然问这个。

    我摇摇头,就像是跟一个朋友说话那般,根本就没有如临大敌的戒备。

    “那我们去街上走走吧?”不等我回答,他就拉着我飞到岸边,一直到街上他都没松开手。我不敢违拗他,他给人压迫、沉默之感,不晓得惹怒了他会有什么后果。

    我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此番换作凡人衣裳,不自觉地打喷嚏。他也不管我,领着我往花灯深处走,不知今日是何节日,各式花灯在头顶上,争相辉映。有一个小孩子还举着一只风筝灯,极长的竹翅在天上飞着,我一时兴起,摇着他道:“你快看,那个灯好漂亮!”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半晌,道:“想要么?”我使劲儿点头,他转身带着我去找卖灯的摊位,这不好找,因为这种灯很费工夫,卖得也快。最后一盏风筝灯已被预订,他直接掏出一锭金子,半带威胁地和那老板“商量”。

    老板出于无奈,只好把那灯笼卖给我,我觉得跟小孩子抢灯笼是件很丢人的事情,他却不在乎。我们点燃灯笼,灯笼就自己徐徐上升,我牵着线,在人群中走,看着他的嘴角抹出笑意,“万蛟王,你对我这么好,到底是想从我身上打探什么啊?我可告诉你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问我佛经我倒是可以讲给你听。”

    他没搭话,买了一碗粘糕丸,放在我面前,我怔着张嘴吞了一颗,粘粘的,黏在嗓子眼,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他自己也吞了一个,也是很久才咽下去,他道:“喜欢这里么?”“嗯,这里比九华山有意思多了,不过,我还是不太喜欢。我喜欢清静。”我这句话似乎惹怒了他,他的脸上闪过怒气。

    我自觉地闭嘴,灯笼似乎被风吹的不稳,我急忙去拉,三扯两拉之下,灯笼灭了,风筝也落下来,我收拾着残片,生恐他又生气。可等我抱着残片找他时,他消失了。

    我找不到他了,我一口气跑了很久,像是丢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街边没有,人群没有,连河岸边也没有。我不晓得怎样去形容自己的心情,落寞么?解脱么?庆幸么?都没有,唯一有一点的,就是生气吧。

    我把残片悉数扔到河里,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昨日的栗子未吃,就拿出来在河边吃完,把栗子皮又扔到莲花灯上,颇具喜感。石板凉起来,我法力失去十之五六,再坐下去,我会生病的,我只好往远处走去,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一条长长宽宽的街道。月光安静的洒在青石板上,积水处泛着斑驳的月光,安详美好。我想家了,可是,哪儿算家呢?天庭?龙宫?还是九华山?是我的似乎也不是我的。我像是一个过客,小小年纪寄人篱下,学会思念,学会独处,这样的夜晚我不知过了多久,有时候我会在九华山上在夜空下坐一宿,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看着雨中的僧人冒雨到小山峰上敲钟。

    我没有家,却不断地想家,我希望能有一个家,让我加倍的思念,我希望有温柔美丽的母亲,有一个威严仁爱的父亲,也希望家里有我哥,就像凡人那样,一生安稳,哪怕嫁一个我不很喜欢的人,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在漫长的岁月里相敬如宾,慢慢相爱。可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妇人之见”,父王一定会这么说。

    那轮明月,照得见别人回家的路,却照不见我的。

    当我面对着繁华的秦淮,已经找不到独处的宁静了,我心里不断想起刚刚的那个人,万蛟王。在我记忆深处,他是敌人,但因我不长在东海,看法还比较公正,至少他不是黑山老妖那样的十恶不赦。

    我没地方去,准备在桥边坐一夜,人群熙熙攘攘散去,过桥回家的人越来越多。恍惚间,一个人跑过去,把我带倒。我差些跌下来,被一个人扶住,是一个披着红袍,半张脸上满满的红磷,只留下一只眼睛,面庞瘦削,束着满头红发。

    他扶起我,冷冷的声音道:“我王请仙子到船上去。”

    “你王是谁?”

    “万蛟王。”

    好吧,反正我也没处去,万蛟王那人功力深厚,吸我精气也没多大用,和他斗斗未尝不可。我乖乖巧巧地顺着那人沿着河岸走去。

    黑漆漆的河上起了水雾,那人指着一艘船,我便顺着飞了过去。

    万蛟王坐在船头,烤着肉,我饿极了,不等说话就拿过一支吃起来。他当然不会说什么了,只是看着我吃,我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弱弱地问道:“这是什么肉啊……”

    “龙肉。”

    “呸——”我一口吐到河里。“骗你的,野羊肉。”他说着自己也吃起来。

    “你干嘛刚才撇下我走了啊?”

    “我撇下你?明明是……”他止住口,拿起酒瓶猛灌了几口。我悄悄地想拿起来也喝几口,他一把打过来,生疼。

    “里面有茶,去喝茶。”

    我说也没用,只好乖乖进去喝茶,那舱里简直就是一个华丽的卧房,朱黄色的纱幔、铺盖……我悄悄退出外面,他看着我吃饱,竟然将手敷上我的头发,我本能反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结果……

    结果我的手腕断了。

    眼泪汪汪地坐在舱里的床上让他给我运功治手。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娇弱,可现在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你知不知道,很疼啊……我不就是拽了拽你的手嘛,至于的么……你太可恶了。”

    “很疼么……”他的语气平稳,甚至不是个问句,像是说给自己听。

    “当然疼啦,很疼!唉,干嘛那么认真,我又不能把你怎样,一个男子这么小气……”

    昏暗的烛光下,他的脸一半暗,一半明。他竟破天荒地不觉得我絮叨,凭着我散发牢骚。

    也不知道为什么,手被治好以后我觉得很困,趴在床上就睡了过去。我知道他在身边,没有害怕,竟多了几分安心。前边我听到他在舱外说了句什么,后半夜我醒了一次,他竟和衣抱着我,我们两个人就睡在榻上,我看着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的额间英气明朗,我也不想推开他,摩挲几下又睡过去。

    我没做那个奇怪的梦,只是梦里我梦见他,他在灯市里冲我笑,比灯光还要温润轻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