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窗事(2/2)
作者:瞾青
    九华山的僧人敲钟,经行,念佛,诵经,诵戒,坐禅,汲水,扫地,煮饭。不管是否得道,不管是什么时候,也不管是方丈还是小童,大家都抱着一个信念,都在修心。五百年形成的习惯,敖涟自然而然就想做。

    敖涟试着带万蛟王行晚课,没想到万蛟王执意在自家祠堂,说什么有利于让敖涟跟他祖先增进感情……

    打不过万蛟王的敖涟只好乖乖坐在了蛟族祠堂中,闭着眼不看周围的石柱。两人念过皈依地藏菩萨咒语后,开始坐禅,敖涟做过那么多年的晚课,竟然忍不住去看他,只见万蛟王正襟危坐,两手莲花状自然搭在膝上,双眼紧闭,嘴中念念有词。

    还挺像个样子,敖涟想。

    一个时辰以后,依旧如此。

    这等妖王,敖涟还是第一回见,果真佛祖也肯度他么?他一肚子坏水,佛才不肯要他,也只我肯渡他了。

    “你若不安心,你师傅知道了,只会寒心。”万蛟王幽幽道。

    敖涟赶紧闭上眼睛,恢复原样。

    又过了一会儿,敖涟万般无奈下只好打断他,问道:“你是第一次坐禅么?这么坐得住?”

    万蛟王睁眼看看她,又闭上眼半带笑意,半带苦涩道:“在没有你的岁月里,不坐禅还能做些什么呢?”

    这个人,眼角里满满的都是温柔,心中却很多伤痕。赤龙子告诉敖涟,万蛟王过去,会坐在镜子前自言自语,会在溪边一个人喝酒,会在某些特定的节日里自己去逛灯市,会自己在洞前种一片又一片的迎春花。

    敖涟在心里发誓,此生此世,她都不会让他再自守寂寞,她要陪着他,像玉帝王母一样,携手未来的岁月。可是敖涟也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她不想为他招来灾难,也不想让东海为难,所以,如果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了,她会告诉他,她的为难和她的选择。

    只是敖涟从来没想过这平静这么快被打破,那日,侍从来报,洞门口有个女子在叫嚣。敖涟本是满不在乎地走到门口,却听见:“敖冽,你放了我家青儿,要不然姑奶奶定要火烧你这洞府,报仇雪耻。”抬头望去,三百草头神站在天上乌压压的,雪月披着白绒绒的斗篷,广寒宫特有的银饰叮叮作响,旁边猫着腰穿一身黑衣服披银纱护在雪月前头,想说话又插不上嘴的是——可怜的哮天犬。

    “别闹啦!那蛟王不好对付,月儿,你听话,咱们回去吧!”

    “啸叔,你个胆小鬼,起开,我要把敖冽骂出来!”

    青儿笑着朝蝙蝠将军闻骏摆摆手,从洞口出来道:“问月公主好架势啊!”

    “青儿……”雪月喊着,一道白光扑下来,抱住青儿,满怀淡淡的月桂花的味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敖渊说你被万蛟王捉走了,你知不知道万蛟王手段有多阴冷……”说着说着雪月沁出泪,这次,雪月是真的担心。

    哮天犬落在旁边鼻头上还是黑黑的:“公主哇,快离开这里吧,那蛟王真不是好惹的料,就是主人来了,也打不过他……”

    “对!”雪月抽着鼻子,拉起青儿道:“我们走……”

    “公主,你若走了,小将如何向王交代?”闻骏喊道。敖涟想了想转身从袖袋中掏出一封写好的书信递给闻骏,道:“这个给他,他绝不会为难你的。”

    雪月和哮天犬奇怪地看着敖涟,对视了一下,没再说话。

    她想过诀别,想过离开,也想过不再见他,不为他、为东海惹麻烦,她可以回九华山,告诉师傅,自己已经尝过感情的滋味儿,已经懂得世事沧桑了。

    少年不知愁,爱上层楼,已上层楼,才知新旧皆是愁

    回天以后,雪月直接把青儿拖到了广寒宫,彼时,嫦娥正在月桂树下品茶,梳着坠马髻,披着银蓝色合欢襟,月光洒地,一片安宁。

    嫦娥感到雪月回来了,放下手中的茶杯,喃喃道:“还知道回来?”

    “娘,你看是谁来了?”

    嫦娥抬头望向两人,惊诧地将杯子撞翻,慌乱地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雪月跑上去,道:“娘,你怎么了?那是青儿啊,你不认得了。”

    嫦娥良久才回过神来,对青儿道:“来,坐。”

    “姐姐现在可好?我突然出现,吓到你了?”嫦娥不说话,一直盯着青儿看,良久,嫦娥道:“你这件浣月纱,很漂亮。”

    青儿低头看看这件衣服,是万蛟王送的,自己在蛟宫,所有衣物都是他在准备,虽然自己不喜欢这个颜色,但是他喜欢,没办法。

    “哦,还好。”

    嫦娥递给两人茶水,道:“我听说,你被掳到沂水去了?”嫦娥的语气很生疏,不再是当年那般温柔了。青儿起了戒备,只点点头。

    “那万蛟王可对你做过什么?还是……”话没等说完,一只兔子突然扑到雪月怀里,雪月没防,有撞了一下青儿,一杯茶水都撒到胸前了。

    “青儿,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衣服湿了……”

    嫦娥道:“用帕子擦一下。”青儿接过帕子往肩膀上抹,“砰——”嫦娥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地,碎了一个干净。

    “娘——”“雪月,你进去,我要跟青儿说几句话。”

    “娘?”“回去!”嫦娥从来都没有这样生气过,雪月只好退了下去。

    青儿握着帕子,诚惶诚恐地望着嫦娥,嫦娥道:“你在东海说已经心有所属,那个人是万蛟王吧。”

    “是。”既然嫦娥已经猜出来,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那你了解他么?你知道他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么?”

    “什么?龙珠么?”

    嫦娥摇摇头,道:“青儿,自古龙蛟不两立,你要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接近你的。”“就算他是为了攻打东海还是怎样,我都不在乎,龙珠我会还给东海的。”

    “还?怎么还?你不会不知道,那龙珠就是你的元神啊。青儿,你没经历过人心险恶,不知道情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如此盲目地与他在一起,你可知道后果?”

    “难道姐姐也觉得龙蛟就不应该在一起么?我一直以为姐姐是最懂情的,可是……”“不,青儿,姐姐并不是对蛟族有何偏见,万蛟王活了几万年,见证了人世沧桑,手段狠辣,他与你父王不共戴天,我是害怕他伤害你。”

    嫦娥的眉头越锁越紧,心像是被揪起来。

    “可是他知道父王根本不在乎我啊。”

    “青儿……罢了罢了,姐姐问你,你从来没有想过,万蛟王为何会喜欢你?又为何突然接近你?”

    敖涟懵了,是啊,自己问过他,他的回答也只是沉默。自己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暗自里把它打包起来,锁起来,不愿意多想而已。

    嫦娥叹了口气道:“你如此莽撞地接受了蛟族的半文礼,已成既定的事实,直到死,都无法解脱了。”

    原来嫦娥是看到了敖涟左肩上的蛟纹。“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他没有告诉你,蛟族的半文礼就是血誓,除非死去,否则生生世世你都只能和他在一起?”

    敖涟心下一紧,不自觉地摸上左肩,感觉格外烫手。

    “他太狠了……太狠了……哮天犬。”

    哮天犬应声过来,“麻烦你看着公主,就是被她打死也不能把她放出广寒宫一步!”

    “是。您是要……”

    “我去一趟司法天神殿。”

    敖涟知道,她与万蛟王似乎再无可能了,只恨那些日子太短,真的太短,不过七天。

    敖渊也是个痴情种子,在家养伤的时候矢口否认敖涟喜欢的是万蛟王,而是告诉天下,万蛟王劫走了敖涟。东海得知以后,自是人心惶惶。

    龙王派人招花龙来,花龙随龙王走至内殿密室。

    龙王开口:“这原本是我和你母后的寝殿。你母后死后,我便把这儿当做禁地。你儿时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我怎么不曾记得?父王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你告诉我,涟儿为何会被万蛟王捉走?”

    龙王和花龙都清楚,在他们两个出生以前,他们的母亲吃下了以彼岸花为引的龙蛊,也叫作千千结,花龙与青儿,哪怕不在一处,也能心意相通,所以,青儿如何想的,人在哪里,花龙一清二楚。

    花龙低头不肯说话。龙王似乎也没等待花龙的回答,而是转身从巨大的蚌壳里取出一件战袍并一块龙形青玉佩,从床头帷幔间取下一把龙魂剑。

    “孩子,这战袍是你母后当年为父王亲手所织,玉佩也是你母后的,今日父王将其转赠你,望你平安。”

    花龙接过这些,看着龙王已经渐渐老去的模样,不禁泪眼婆娑,这些年,自己和妹妹除了添乱,从来都没有为父王做过什么。

    “父王,孩儿不孝,在父王身边都未尽过孝道。”

    “唉,濯儿,你要知道,我与你母亲对你最大的期望就是你能安安稳稳地成长,接替父王为东海造福。这呢,是龙魂剑,历任龙王的佩剑,父王送你傍身。”

    花龙一听这话,赶忙跪下,连声说道:“父王,孩儿还不应当配此剑!”

    “你当得起!”龙王制止,将手划破滴血在龙魂剑之上,亲手为他抹与手腕间,金光闪闪的龙魂剑变得冰冷刺骨,散发着缕缕白气。

    “从此以后,你就是这把剑的主人,孩子,自己起来!”花龙听这话就像当年父王教他飞行,一字一腔全部是感动。

    花龙缓慢的站起来,不语。

    龙王拿出一个游龙掐丝首饰盒,花龙打开一看是一顶海蓝花玉蒂龙冠,道:“这是你母亲留给涟儿的,待她回来,你送与她吧。”

    “父王,青儿真的会没事么?”

    龙王摸着那个首饰盒,似乎洞悉一切,叹道:“在他手里,怎么会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