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他想。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回望着整个文明的历程。
从黑暗到光明,从蒙昧到智慧,他们的文明在时间的隧道中经过了二十万年的爬行与摸索,才发展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或者说,一切都将要结束了。
曾经,他们天真地以为,自己掌握了所有的宇宙规律,后来他们才发现那不过只是茫茫宇宙的冰山一角;他们曾经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的生命,后来他们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众多尘埃中的一粒;他们曾经以为自己的文明已经发展到了顶峰,但后来他们才发现自己的文明还不具备被别人发现的资格……
可控聚变为他们提供了近乎无尽的能源,爆炸般发展的技术令他们站在了神的高度,同时冲淡了他们对自然最基本的敬畏,让他们的野心膨胀到了极点,他们对自己的基因,对周围的生命,对气象,对自己的星球进行着肆无忌惮的改造,于是终于迎来了一千年前的灭绝纪元,星球上所有的物种灭绝,茫茫的宇宙中,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一个物种,至少当时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五百年前,帝国最大的实验室成功地将一枚粒子加速到了超越光的速度,这令他们的几大基础真理之一受到了挑战,通过对这一现象以及粒子之间无条件关联的研究,他们第一次发现了不同维度的存在,两年之后,另一个基础理论——能量守恒定理被推翻,传统的科学遭到了颠覆。
至此,文明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更为磅礴的时期,弦论,膜理论,超膜理论……一个个天马行空般的的终极理论被证实,基础科学发生了颠覆与重生,各种新的学说层出不穷,他们重新开始对宇宙的诞生与终极进行探索,哲学,这一门渐渐被科学掩盖了的学问重新发出了光芒。
这时他们发现,自己之前所谓的“掌握了一切宇宙规律”不过只是坐井观天,在以后五百年,科学取得了难以想象的发展,超越了之前十万年的总和,那是一个真正的神话时代。
曲率驱动技术的发展,令他们具备了远航的能力,文明就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迈出了第一步。
接着他们发现,宇宙并不荒凉,他们的文明并不孤独。
航行纪元,他们探索了很多文明的遗迹,他们的文明只存在了短短的二十万年,在他们眼中无比辉煌,但是在茫茫的宇宙中,不过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宇宙中一些超过十亿年的文明,已经发展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他们甚至可以在不同的维度进行跃迁,可以在一瞬间遍历整个星系,更有甚者,已经超越了时间的界限,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硬币的正反两面。
可它们还是灭绝了。
科学是否真的存在,宇宙中又是否真的有什么普适的规律?或许物质的本原是混乱与无序,所谓世界的稳定和秩序,所谓的宇宙规律甚至是数学规律只是宇宙某个角落的一个短暂的瞬间,只是混乱湍流中一个转瞬即逝的漩涡,混乱与虚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虚无产生一切,混乱吞噬一切。
混乱是否是更大的秩序中的一部分,这秩序是否又处于更大的混乱之中,他不知道,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到现在他才明白,文明的出现不过只是偶然,他们的文明就像是飘摇风雨中一点瑟瑟发抖的烛火,现在,这烛火就要熄灭了。
他抬起头,用敬畏的目光看着天上的两个太阳。
是的,他们的太阳有两个,一个橙红色,为他们提供光和热量,另一个蔚蓝色,被他们称为源,带给他们生命和希望。
他们的星球围绕着源运动,源围绕着橙红色的太阳运动,构成了一个奇妙的系统,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的源有一天突然熄灭了。
他的父亲,帝国最伟大的领袖,临终时问他,如果有一天太阳落下了,他会害怕吗,当时他的回答是就算太阳落下了,第二天还会升起来,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们的源一旦落下,就再也不会升起。
他终于明白了父亲当时的那个眼神。
他们通过改造基因,让自己获得几乎无尽的生命,他们的飞船能够达到光速,他们甚至可以在实验室中进入四维,可以利用巨大的螺旋型磁场的约束将等离子体加热到极高的温度,制造出另一个太阳,可那又如何?他们无法制造源,没有了源,他们注定是要灭亡的啊!
二十年前,他们在实验室中将一个质子进行三维展开,反发现了其中的宇宙,并预测了这个宇宙之中文明的存在,他当时为那些文明感到悲哀,因为任何一次粒子对撞实验都可以造成质子中整个宇宙的毁灭,而那些文明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
可现在他才知道,真正应该感到悲哀的是他们自己,谁又敢说他们的宇宙不是位于一个更大的粒子对撞机之上呢?
十年前,一颗陨石从宇宙的深处飞来,笔直地射向他们的星球,他们出动了所有的防御工事,甚至利用了尚不成熟的规则武器,让陨石所在的那片区域由三维跌落至了二维,但还是起不到一丁点的作用,陨石与源上射出来的一束光线相撞,分裂为七个部分,其中一部分如同烧得通红的刀子切入黄油中一般插进了深深的地下,另外的六个部分散入了源,激起的烟尘遮蔽了源的整个大气层。
从那以后,源便熄灭了。
“父亲……”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利用喉腔内肌肉振动使空气发生振动形成音波,再由耳中的膜的振动进行接收,随后由大脑进行处理和呈递,这种低级的交流方式在很多年以前就被淘汰,他们可以利用源辐射出的一种特殊的场直接进行意识交流,但是现在……
“你来了,”他并没有回头,“还在做那个梦吗?”
“已经结束了。”
“梦的尽头是什么?”
“非常可怕,不过……我给他留了一些东西。”
“你准备一下吧,源的储备已经不多了,明天就要开始执行计划了。”
“是的。”
他继续眺望,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唯一的朋友,那位游吟诗人,离开的时候人们都叫他疯子,不过现在看来,他是一位真正的智者。
虚无的黑暗吞噬了夕阳最后一缕光芒,他不甘心地看了最后一眼,转过身怅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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