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王念在旧谊说了一句:“博士也是为了我们好。”
“放屁!”安娜丝毫不把小郡王放在眼里,“不是让你寸步不离地照顾秦北洋吗?就知道跟你的小护士出去鬼混。”
仿佛还在北大历史系,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就差抽人耳刮子了。小郡王是堂堂的国会议员,成吉思汗直系后裔,鄂尔多斯草原的世袭诸侯,执掌十几万臣民生杀大权,却也自知理亏,乖乖地被一个小姑娘训成了孙子。
楼上传来消息,代表团全体成员开会,欧阳安娜才忿忿地走上楼梯。
二楼会议室,唯独齐远山和叶克难不见了。这俩号称是来保护中国代表团的,却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夜缺席了。小郡王狼狈地坐在最后,听到外头抗议声浪不断,今晚是多事之秋,没有人能睡个好觉。
外交总长陆徵祥率先发言:“诸位,你们都听到了,爱国青年们把这里包围了。梁启超也在外面瞎起哄。有十五个留法勤工俭学的青年,自称中国敢死军,说只要明天我们在凡尔赛条约上签字,就把我们都杀了!”
“这……哪里还有王法?”
大总统特使坐不住了,担心明天性命不保,中国驻美公使顾维钧接了一句:“把山东和青岛让给日本,又算是哪门子王法?”
“不要吵了。”陆徵祥一脸病容,“自从5月4日,因为这个巴黎和会,国内形势越发复杂。有人说这叫‘五四运动’,必会改变所有中国人的命运。北京的朝野闹开了锅,国会坚决反对在凡尔赛条约上签字,大总统又密电要求我们签字!到底该签还是不签呢?”
“总长阁下!根据中华民国的权力结构,我们内阁官员受国务总理节制,但内阁总理又是由大总统任命。”在大总统特使眼里,中华民国的国会只是个摆设,“请总长阁下遵从大总统指令,在凡尔赛条约上签字,我等只是执行命令罢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顾维钧起身说,“今日,我已向法国外长毕勋声明,中国即便在凡尔赛条约上签字,也不会承认山东条款,我们会把这条声明记录在案。”
“少川,你做得对,签字可以,但我们不承认山东的权益归日本。”
“可惜,我的要求被毕勋外长断然拒绝,列强丝毫不给中国留任何余地。”
此话一出,会议室如地宫般寂静,只剩窗外一浪接一浪的抗议声。
“中国无路可走,只有断然拒签,必是我人生当中最漫长的一夜!我又生气又沮丧,寻求妥协的种种方法均告失败,外交途径已走到了死胡同。”
顾维钧脸上多了两道泪痕,中国最杰出的人物,纷纷泪洒巴黎,安娜忍不住哭道:“真恨不得插翅飞入凡尔赛宫,开枪射杀三巨头,这样凡尔赛条约谁都签不了!”
她的情绪失控,露出达摩山海盗之女的本色,也是为秦北洋着急的缘故。
“暗杀不能解决问题,只会激化矛盾,适得其反。”
顾维钧抓住安娜的手,让她反省不该在这么重要的会上乱说话。
外交总长在无数双眼睛下喃喃地说:“今日之事,让我想起十二年前,在荷兰海牙的第二届万国和平会议,本人代表中国政府与会。当时海牙出现三名朝鲜密使,持有朝鲜皇帝亲笔信,呼吁列强干预日本在朝鲜之殖民统治。但列强决定牺牲弱小的朝鲜,竟把三人驱逐出海牙大会,其中一名密使愤而自杀殉国。中国已为朝鲜丢失了北洋舰队与台湾省,本人无力帮助我们曾经的藩属。朝鲜的昨日就是中国的明日。没想到,这个明日正是明日啊!”
安娜秒懂了,陆总长的“明日”一语双关明日就要在凡尔赛条约上签字了。
听到陆徵祥的这番表态,顾维钧当即掏出一纸公文:“总长阁下,这是我们草拟的拒绝在凡尔赛条约上签字的声明,请您批准。”
大总统特使急眼了:“诸位,切勿违背大总统的电令啊!”
陆徵祥没看他一眼,便在拒绝签约的声明上签字,重重地放下笔说:“拒绝签约!我等才不会成为历史罪人,散会。”
与会代表纷纷鼓掌之时,窗外响起爆炸声……凡尔赛宫方向,燃起熊熊火焰,照亮夜空中的一艘纺锤形飞艇。依稀还有只硕大无朋的老鹰,仿佛长着四扇翅膀。
时钟已过零点,6月28日到了,再过十个钟头,就是凡尔赛条约签字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