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却并非是纯粹的琴心。
因为秦苍此生一开始就是个剑客,并非琴师。
相较于琴绝苏语琴,他的心少了一分琴的本意,多出了一分剑的演化。
由剑心入琴心,其中转变复杂之处,难以尽说。
旁人听他的琴声琴韵时,往往也难以尽知。
因为他的琴中包含了太多东西,既有剑者的天涯孤独意,也有入魔的痴狂欲念情。
与他的经历没有一丝共同交集的人听不懂他的琴,有交集但在主流意识上仍存在较大偏差的人听不完他的琴。
安师正恰恰结合了这两种人的共同特征。
他既听不懂秦苍的琴,也没有那份耐心去听完。
这阵琴音,这股剑气,实在让他感受到了太多的危险。
他先前已领教过秦苍的快剑,若非他与柳梢头的契合度极高,他现在已经是个头与身离的死人。
死,对他来说不可怕。
但可怕的是默默无闻地死去。
他宁可死在与天魔门门主柳乘风这等魔道大能的争权夺位之中,也不愿被一个近些年来才声名鹊起的后辈当作垫脚石!
只是,自他陷入楚中阔的水雾幻界,被秦苍暗中种下神农氏火毒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他即便不愿意也不得不去面对了。
柳梢头,枪挑一截柳。
满院绿柳皆春色,空中明月诉夜浓。
沧澜剑,剑出一线天。
遍地青梅朵朵开,滔天黄沙滚滚来。
秦苍琴剑相合,以青梅为意,体内气机倾泻不止,似大河奔流折返八百里,再于龙庭之中结彼岸道花,道花开枝散叶,结成道果,果实之中,赫然也是一株青梅,恰如神魔图晚雪镇内,他饮下炎帝姜榆罔自伊川带来的神农氏不得多得的佳酿,青梅意!
满园柳梢头,忽生青梅意。
梅花香自苦寒来。
冬去春归花仍在。
秦苍心种道果,剑剑青梅,划破满园春色,将一截截柳枝柳条从中斩断,忽而脚踏劲风而起,竟是双手握住剑柄,三尺青锋朝空高举,要划破那一轮如天伞华盖旋转的明月。
“梦里的一切是很美,美丽的东西也的确藏着危险,可它同时也比不耐看的现实要脆弱得多啊!你的风花雪月,经看不经折!”
青梅之中青锋突起,秦苍一剑凌空刺出,正要将那一轮明月绞得粉碎,手握柳梢头,枪锋与地面摩擦出阵阵火星,正自突进的安师正却是猛然喝道:“那可未必!”
语罢,便见他双脚蓦然踩空,立时跃起数丈之高,再次使出缠字诀,将那一轮明月裹挟至枪头周身,又听那被剑气斩断的柳枝柳条断根重生,如疾风骤雨般纷纷缠绕起来,在虚空中为身中火毒提不起半分修为的安师正造出一方悬停之所。
“你搅得碎风花,破得了雪月,试试这轮满月又如何?”
安师正提息运气,柳梢头迂回出枪,若磨盘转动,无论绿柳青梅,春色寒气,这一刻,都好似被一股存在于不可感知中的冥冥力量压制,天地间所有的明媚色彩也消散殆尽,被灰暗色调主宰。
待得一切都恢复正常时,安师正枪上的那一弦明月已是变作满月,充盈不亏,它依旧是如天伞华盖般旋转,但速度却是更快,覆盖的范围也是更大,月华普照之下,遍开青梅朵朵枯萎,唯独剩下秦苍的剑气琴韵尚且弥留。
但照此情形下去,如若秦苍不再寻得什么变通之法,那么柳梢头所勾勒出的这轮满月,便将成为这场战局的绝对主宰。
在剑气琴韵层层削减,浑身气机被不断压制,嘴角溢出血丝的这一刻,秦苍忽地明白了安师正的真正手段以及柳梢头的真正含义。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月儿为何会升起在柳树梢头?
他与她之间又为何会相约在黄昏以后同叙衷肠?
那个时间段,本是看不到什么明月的。
仅有落日的余晖。
一年之中有怎样的特殊时刻能打破这一定律,在黄昏时分便能见到月儿升起的征兆。
唯有满月时。
只有在那时,月与日此升彼落,它会出现在黄昏,将消失在清晨。
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对明月遥寄相思。
在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在处于最为充盈状态的满月之下,一男一女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诉说着那些平日里根本无法提起的悄悄话,的确是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所谓不羡鸳鸯不羡仙,约莫就是如此了吧。
可一心沉醉于魔道,一心向往着更高地位更强力量的安师正怎会理解到此等意境?
怎会为杀人饮血的长枪取得如此诗情画意的名字?
难道在他成为魔道修士,成为仲叔子的徒弟,成为罗刹魔门第三高手之前,他也曾拥有一段旁人艳羡不来的爱情故事?
可若真是如此,他所创造的这一轮满月又为何还是有一丝意境上的残缺?
月的残缺,是否又意味着人的残缺与情的残缺?
这些问题,就如古青云与琴天阑之间的关系纠葛那么隐秘,那么不广为人知。
它们很容易引人好奇,引人深思,引人感慨,更容易引人追问。
但秦苍却是没有一丝提问的想法。
因为此情此景,实在像极了他与她的写照。
他与她相逢在雪中,邂逅在月下。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