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是一个枯瘦老道。他歪歪扭扭斜坐在板凳上,面红耳赤地叫唤着店小二,把摆满空酒坛的小方桌拍得山响。
“好嘞!”小二隔着大老远就娴熟地附和一声,抱着一坛酒麻利地跑了过来。他打量着眼前醉醺醺的老道人,又瞥了一眼桌上歪倒的酒坛,不忘殷勤拍句马屁:“哎呦道长,您可真是海量!”
老道闻言得意一哼,翻了翻白眼,口齿含糊地说道:“我问你,城里今天为何如此热闹?”
小二满脸堆笑,一边端起坛子把酒碗斟满,一边八卦起来:“您还不知道吧?咱们血侯世子打算修武入道,于是广发英雄帖,邀请各大宗派豪杰前来参加招师大比,胜出者将有荣幸成为这位小侯爷的师门!现如今,咱们沐血城里已是藏龙卧虎,群雄毕至!”
“世子?”老道海饮一口,傲慢地道:“你可别以为老子喝多了就好忽悠!整个出云域六国谁不知道,堂堂血侯虎威一世,可连生六个丫头片子,就是缺个带把儿的,又哪来的什么狗屁世子!”
听老道出言粗俗,又质疑自己的八卦权威,小二这下可不乐意了。他把搭在肩上的手巾一抖,眼神里隐隐有些轻蔑。
“瞧您老这么说,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咱城里人尽皆知,侯爷去年冬天出征归来时,在雪原里捡到一个冻晕的娃娃。他心生怜悯,就把这娃娃养在膝下当作义子,可宠溺着嘞!这就是咱们的小世子!”
老道见这小二竟敢跟自己抬杠,甚为光火,恶狠狠地骂道:“狗屁侯爷世子,有什么了不起的,顶多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膏粱子弟而已!从来只有师傅挑徒弟,哪有徒弟挑师傅的份儿!要不是血侯雄踞一方,权倾西楚,大家贪图攀附,谁会哭着求着来给一个废柴娃娃当师傅!”
沐血城人素有血性,更以血侯府为骄傲。此刻听这老道狂言辱骂血侯父子,一直谗言媚笑的店小二再难容忍,眼眸里怒火熊熊燃烧。
“你懂个狗屁!哼,像你这种坐井观天的老神棍,哪会明白我们小侯爷是何等天才!他五岁时尚未修武入境,便有淬体境二重武修才能拥有的两千斤巨力!这等天纵之资,你竟敢张口烂泥、闭口废柴,你也配么!”
……
……
血侯府,后院祠堂。
大堂里香烟缭绕,光线稍显阴暗。
数排供奉祠牌前,一个并不高大但健硕雄壮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宝贝儿子的一举一动。
年方六岁的小牧野踮起脚尖,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把三柱香插进高高供桌上的香炉里。擦拭去胖嘟嘟小脸上渗出的汗珠,他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浊气,然后乖乖跪回蒲团上,静候父亲大人垂训。
血侯牧云,这位驰骋天下的铁血将军,此刻把角色身份切换成父亲和家主,却依旧保持着指挥千军万马时的威严气概。
“野儿,虽然你是我去年从荒野雪原中捡到的,但我一直待你视如己出,当作亲生儿子。作为牧家的男人,你要时刻以血侯府为骄傲,以沐血城为骄傲,以西凉军为骄傲,以西楚帝国为骄傲!”
小牧野没有说话,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表示谨遵父亲教诲。他把额头紧贴在地上,心里暗道,好的父亲,这话您已经说过三千八百二十一遍了。
如豆般烛火下,牧云暗暗点头,对小牧野的乖巧比较满意,接下来的话语却依旧严厉。
“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你在修行方面是个天才,并且将会是帝国历史上最为耀眼的天才!但我希望你能够记住,天赋这种东西,在兑现以前永远都是空头支票。只有勤奋修炼,才是颠扑不破的强者底色。”
“你跟小翠、小蝶以及小晴这些侍女间的小猫腻,我都能理解,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男人嘛!”说到这里,牧云语气稍松,脸色突然又沉下来,“但是,永远不要因为这些儿女情长,耽误自己的前程、耽误牧家的大业!”
小牧野抬起头,冲着父亲尴尬一笑,却继续腹诽道,是的父亲,这话您也已经说过九千四百六十七遍了。不过我才六岁,只是吃吃豆腐吹吹箫,还不能算男人吧?
牧云踱行数步,捋着下巴上那稀疏的胡须,显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冷峻如霜。
“别怪为父心狠,将你逐入这纷乱江湖中。自从去年冬天你进府,朝中削藩派权臣们就蠢蠢欲动,屡次谏言皇帝召你入京当人质,试图断了血侯爵位的世袭传承。哼,我虽然誓死效忠帝国,但绝不容忍那群跳梁小丑骑到咱们头上撒野!”
血侯雄踞西凉,拥兵自重,令京都朝野敬畏不安,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原先牧云膝下无子,百年之后香火断绝,西凉军的控制权还会重回帝国手中。但现在,小世子牧野横空出世,朝堂群臣们苦苦期盼的念头一下子彻底破灭,不得不另作图谋。
小牧野认真听着父亲的话,眨了眨那双清澈明眸,心底叹息一声,唉,若不是您非要恪守什么忠君爱国之祖训,就算圣旨降临,又能怎样!
牧云负手站在窗前,深邃目光透过厚厚窗帘间的罅隙,不知落在窗外何处。
“趁圣意未到,你现在外出躲避还来得及。至于眼前此次招师,那边必然也会派来一些人物,想客客气气把你请进京都。具体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说到这里,牧云遽然转身,凝望着身旁这张纯真小脸,嘴角勾勒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从他第一眼看到牧野起,心里就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总觉得这个六岁孩子绝非表面那样简单,幼稚眉眼间隐隐藏着某些深不可测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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