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楣”的身子微微颤抖,怒意显而易见;朱红的下唇,被贝齿咬着,咬得毫无血色,只剩苍白;至于双眼……肿而红,透着悲痛与怨愤,像刺矛一样扎在我的身上。
我就奇了怪了,说起那番“无心之过”,确实有些抱歉,毕竟对任何一个姑娘而言,这都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现在又不是十九世纪,那个被男人摸个手就要跳河自尽的年代。现在都二十世纪了,这种意外,说大也大,说小也可以小。
可“叶子楣”的反应就像是我杀了她全家一样,就算她再传统,是不是也有点大得太过了?
不过就像我之前想的那样,今天我不求别的,只求出院。因此虽然我心里有想法,但半句也没敢说,我不希望进一步刺激到“叶子楣”。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后安心出院,这是我最高的期望。
于是办公室里就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局面——院长微笑地看着“叶子楣”,“叶子楣”怨愤地瞪着我,我半低着头,偷偷瞄着夏雪悠。而夏雪悠,则躲在“叶子楣”的怀里,一边假装抽噎,一边朝我做着鬼脸。
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好在院长见多识广,眼见办公室里的气氛冷寂了下来,他便微笑着出来,和起了稀泥:“孙宁同志,我们是医务工作者,对患者需要有一颗慈爱的心,像父母一样是包容他们、爱护他们。这一次的事,我已经看过了完整的报告,就是一场意外,是谁也不愿发生的。我希望你能发扬风格,展现出一个新时代医护工作者的宽阔胸襟,原谅患者的无法自控。”
院长的话里,并没有要严惩我的意思,反而要叶……孙宁忍耐,这是我喜闻乐见的。我轻吐了口气,心道:“院长应该是见得多了,毕竟精神病人欢乐多,他早知道的。”
而这出意外的另一个当事人孙宁,在听过院长的话后,刺矛般的目光暂时从我身上移了开来。只见她低下了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孙宁似乎想通了什么。她缓缓抬起头来,用悲愤而绝望眼神望向院长,一字一顿地轻声诘问道:“是不是什么委屈都要我忍着?”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在我看来,孙宁的反应真的有些过度了,弄得好像我杀了她全家一样,我完全无法理解。
而与此相对的,院长的脸上的笑容也发生了变化,从原本公式化的虚伪笑容,变成了一种我同样无法理解的诡异笑容。
“难道真的如尼采所说,凝视深渊的人,必也被深渊凝视?这些医护工作者跟精神病接触多了,自己的心灵也被污染了?”如同斗地主一样,我对西方哲学,也是略有研究,略懂略懂。
好在院长没有继续沉默下去,他的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让我没有跟随尼采一起发疯。不过讲道理,院长的话与他的笑容一样诡异,他是这么说的,微微扬着嘴角:“不是我要你忍,是你自己要忍的。”
这对话,真是微妙,微妙得我完全听不懂。
不过我听不懂,孙宁似乎是听懂了。她将我妹妹轻轻从怀里推开,而后面无表情地走到院长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院长一耳光!
在给出这个耳光以后,孙宁摸了摸护士服的口袋,从里头掏出一个对折的信封,一下摔在院长桌上:“我辞职。”语气冷得就像干冰。
“你最好再考虑一下!”院长的语气冷得像液氮。
天啊!难道……没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呀,至少在影视和文学作品里见过。就从孙宁和院长的诡异表现来判断,这种情况,百分百是职场桃色事件。
念及此处,我忍不住看向了受迫害的孙宁,她是真漂亮,也难怪会有此一劫。就像老话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孙宁拥有的,便是难以估量的,青春无价之宝。而很显然,她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穷人家孩子的境遇,真是令我无尽唏嘘。
许是察觉了我的目光,孙宁转过身来,又将她那刺矛般的目光对准了我。我与她对视,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想着怎样的表情能让她好受些。
“浦……”我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孙宁抄起院长桌上的茶杯,泼了我一脸。而后一个转身,就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你这就过分了!”如果说早上那一记耳光,总算事出有因,那这一次泼茶又算什么啊?我抹了抹脸,拂去衣服上的茶叶,便追了过去。
“嘭!”
孙宁摔门而出,门板猛地向回打,正拍在了我的脸上,拍得我一下坐倒在地。
“不要让我再看到你!”鼻血跟鼻涕混作一团的我,捂着自己受了伤的鼻子,发出了我生平的第一次恐吓。
“跟女孩子置气,欧尼酱你可真有出息。”嘲讽的语气……甚至连“哥哥”二字都不肯好好喊,听得我是直叹气。
不用怀疑,这正是我曾经最宠爱,现在最无法理解的,我的妹妹在说话。我转过头去,正要与她争辩,却看到了我人生中最惊悚的一幕。
比钱权的无耻更惊悚,比刘关张的疯癫更惊悚,比孙宁的耳光和茶更惊悚——
我的妹妹,一个初中女生,就像是电影里的黑帮老大一样,随意地往院长的办公桌上扔了好几沓百元大钞。
“我觉得我家欧尼酱已经好了,你觉得呢?”夏雪悠漫不经心。
院长则恍若无事,将钞票一沓一沓地收入办公桌:“我也这么觉得,小夏同志恢复得很好,完全可以出院。”
“那么,我们就出院吧,愚蠢的欧尼酱。”嘲讽的语气……甚至连“哥哥”二字都不肯好好喊。
而我,正在倒吸冷气。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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