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乡里人都很淳朴、节俭,为了节省油,他们晚上不会轻易点灯,李家庄的人都睡得很早。风越来越狂,雨也越下越大,偶尔还能见着闪电添油加醋的身影,有谁能想到这样的大雨会出现在这个季节?村里的人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人去研究这本该出现在六月份的暴雨为什么会出现在冬天,冬天对于乡里的农民来说是一个很休闲的季节,经过一个秋天的忙碌,地里早已空空如也,这样的情况要持续到来年的春天,也许到那时人们才会去关注老天什么时候下雨,但是现在却没有人去管这雨是停还是下。
有一个人却时时刻刻关注着老天的动向,那便是住在山顶上的左二爷,李家庄的人不都姓李,或者说姓李的都住在山脚下,左二爷是李家庄唯一不姓李的、也是唯一住在山顶上的,左二爷还有一个唯一,那便是他只有一只手,左手。
你若是问左二爷为什么选择住在山顶上,住在山脚下的李姓村民肯定会回答你:
“因为他的名字叫左青丘,所以他要住在山上。”
当然,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姓李?这大概就只有左二爷的祖宗才知道了,至于他为什么只有一只手臂,就更没有人知道了。
此时的左二爷正站在他家的窗前望着窗外的大雨不住的摇头,他家的油灯还亮着,昏暗的灯光照着他刚毅而沉稳的面庞,你很难将他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联系到一起,在这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比他的头发更白,但事实上他今年才三十九岁,这满头的白发恐怕就是“左二爷”这个称呼的由来,本该包裹着右臂的袖管空空如也,他的左手不住的摸着下颚上雪白的胡须,他只要一着急就会去摸自己的胡须,显然此时的他很着急。左二爷不是一个容易着急的人,这一点在很多年前就得到验证了,当年他被人断去右臂,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难道此时他遇着了比断臂还糟糕的事?
“嘎吱”
开门的声音突然从左二爷的背后传来,左二爷摸着胡须的左手猛然顿住,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里屋里走了出来,这老头面皮褶皱,怕是有六十岁了。
“王大夫,怎么样?我儿可有救?”
左二爷快速迎了上去,边走边说,声音显得急切。
王大夫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左二爷不死心的追问道。
“老朽行医几十年,令公子的病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果长此以往的话,公子的性命恐怕………..”
“命不久矣,是吗?”
王大夫顿了顿,想继续往下说,却被左二爷抢先说了出来。王大夫沉默,没有回答左二爷,但是这样的沉默恰恰表示左二爷说对了。这句话左二爷听过很多遍了,再次听到这样的话时,他还是像第一次听到一样,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沉,全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了一样,瘫软在屋中的凳子上,此时的他看起来竟像是比王大夫还要老。
左二爷自己也不知道在凳子上坐了有多久,王大夫是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脸看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左二爷慢慢站起身来,慢慢向里屋走去。这间屋子是左二爷的儿子的房间,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窗边有一张书桌,桌子上还摆着一把刻刀,这把刻刀是左二爷送给儿子的。左二爷的儿子名字叫做左顾,这个名字是左顾他娘给起的,左顾的娘名字叫顾嫣,所以给起了左顾这个名字,不过左顾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娘。因为左顾,村里文盲都知道了“左顾右盼”这个成语。
“这已经是第五个了吧?”
左二爷刚走进门就听到一道虚弱不堪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左顾躺在床上,眼睛半闭,一张脸煞白,他脸上的白都快赶上左二爷的头发了,他裹在三床厚厚的被褥里,身子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难以想象他到底有多冷。左二爷已经走到床边,左顾似乎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蜷缩在被子里不住的发抖。左二爷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只是快步走到床边,将左手抵在左顾的背上,一股暖流流向左顾的四肢,他也因此减缓了颤抖的频率。
“咔嚓”
一声犹如玻璃破碎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左二爷无比失望的收回自己的左手,悄悄的抖落掌心的冰渣子。左二爷是一个武者,不过在李家庄却只有他一人知道,就连他的儿子都不知道,虽然每次儿子发病的时候他都会像刚才一样运转玄功向儿子体内输送真气,试图帮助儿子摆脱痛苦,但是左顾却毫无知觉,他连意识都被冻得模糊了。毫无疑问,左二爷再一次失败了,他都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这该死的鬼天气,为什么在冬天还能下这么大的雨?”
如果说在李家庄有一个人不希望下雨的话,那一定是左二爷无疑了。左顾生下来便得了怪病,他的体内藏着一股寒气,这股寒气阴寒的可怕,每当遇到下雨天左顾体内的寒气就会爆发,冷得他痛不欲生,有几次都差点将左顾冻成冰雕。左二爷找来很多大夫,都对左顾体内的寒气束手无策,算上王大夫,已经有五个大夫断言左顾活不到二十岁了。不过唯一比较庆幸的是,左顾还没遇见过下雪天,左二爷无法想象,如果天气再冷一点,左顾会不会因此而离他远去。
“第一个大夫说我活不过十岁,到了十岁那年,又有大夫说我活不过十五岁,我如今都快十七了,爹,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活过二十岁,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这条命硬着呢,老天都不忍心收我,要不然怎么会从我生下来就没下过雪呢?”
似是为了安慰自己的老爹,左顾咬着牙说完一长串话,坐在床边的左二爷身体一颤,抬起左手默默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看着儿子忍受这样的苦难,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嗯,我左青丘的儿子谁也不敢收,就是老天爷也不行。”
他像是在给儿子打气,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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