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萧走到街上，看到拆迁公司的“西装”们还像幽灵一样从这家出来，到那家门前又进去，有的家里反复进去了好几批。出来的调查员有的是被赶出来的，一脸气愤，有的是被送出门的，一脸得意，看来总体情况不容乐观。

    林萧看到一个老奸巨滑的家伙进了隔壁家，半天没有出来，林萧知道要坏事，十有**要把阿婆拿下。终于，门开了，老头先出来，笑容满面，还不停地回头说：“不用谢，不用谢。”后面跟着八十多岁的阿婆，一直送到门口，见到林萧，她转身回去了，把门关上。

    林萧叹了口气，转身进去了。进门就说道：“签了。”赵敏正在和赵菁择菜，准备午饭，听到林萧的话，抬起头来说：“什么，谁签了？”赵菁看到林萧的表情，猜中了七八分，忙跟他使眼色，让他不要说。林萧没看到，回答赵敏说：“隔壁阿婆。”“被我说中了。”赵菁心里想，却对赵敏说：“妈，你真是神机妙算，怎么就知道她会同意签字的呢？”

    赵敏先是愣了一下，没有来得及去忧虑房子的事，被赵菁的问题给吸引了，她向林、赵二人讲起来：

    隔壁这个阿婆，今年都快八十了，年轻的时候丈夫就去世了，撇下一个五岁的孩子。她生怕再嫁后孩子会受委屈，就决心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为了让孩子吃好穿好，她吃了无数的苦，女人干的活，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男人干的活，拉车送货，挑担扛包，她全都干过。后来，她还摆过小摊，卖过小吃。

    十几年的含辛茹苦，终于把孩子养大成人，孩子也争气，读书用功，功课都很棒，后来就到国外留学去了，又在那儿找了媳妇，买了房子，安了家。开始的时候还经常回来看望阿婆，他媳妇也跟着来，后来就一个人来了，再后来就来得少了，一年才回来一次。最近有两年没见着了，阿婆常常念叨着，盼望儿子回家，前些日子还跟邻居们说，自己怕活不长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儿子一面。

    这个儿子是她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操了多少心，那就是她的心头肉。可是这小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可能认为他娘早死了吧。阿婆盼不来他，就想自己去找他，又怕儿媳妇嫌弃，就想趁这次拆迁能赔些钱，拿去给儿子，让儿媳妇也高兴高兴。

    这些天，邻居们都反对拆迁，她一个人也不敢说什么，其实她心里是希望拆的，现在她的心全部都在儿子那儿了，这老房子对她没有什么意义，早拆也罢，晚拆也罢，自己也不知能住几天。

    说完后，赵敏叹了口气：“唉，也难怪她。”林萧和赵菁听后都默然，赵菁抱着母亲，对她说：“我一辈子都不离开你。”赵敏抚摸着她的脸：“我可不敢这么想，现在能见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林萧也是无言以对，刚才他见到阿婆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有些怜悯，现在了解她的身世，更是增添了几分敬佩与同情。一个多么坚强的女性，多么伟大的母亲，可是为什么她得不到应该得到的东西呢？她把儿子抚养成人，不应该得到他的尊敬与回报吗？常言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么善良的人得到的是什么呢？

    即使她如愿以偿，卖掉了房子，拿到了钱，找到了儿子，就一定能得到她所希望的幸福吗？林萧觉得不会，她的儿子给不了她想要的陪伴与关心。她这一生为儿子付出得太多，对他的期望也大，她能把自己的生命的全部都奉献给儿子。但作儿子的做不到，他粉身碎骨也无以回报，他把自己的后半生给了家庭，给了老婆、孩子，却忘掉了老母亲。

    这就是中国式的母亲，伟大而可悲。这就是中国式的亲情，亲近而沉重。

    林萧又想到自己的家人，如今自己远在异国他乡，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古人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古人又说：“父母在，不远游。”四世同堂，其乐融融，固然令人羡慕，但这样的亲情把人锁在了这片土地上，子子孙孙重复着祖辈们的故事，不也是一种悲哀吗？

    但真正走得远了，看起来有出息了，可是亲情间的纽带是越扯越长了，所维系的感情也越来越淡了，到了最后，相互之间就只剩下名分了。林萧决定，等哈曼的事完成后，一定要回家。看看那片山，看看那片土，喝一口家乡的水，吃一口家乡的饭，还要抱抱那最爱的亲人。

    看到林萧眼神迷离，赵菁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呢？去把菜洗一洗。”林萧的思绪回到现实，“是不是还要带个人回去呢，爷爷一定会特别高兴的。”他看着赵菁，脑子里却想的是爷爷那饱经沧桑的笑脸。拿起盆，向厨房走去。

    赵敏赶忙起身，夺下林萧手里的盆：“怎么能让你去干这个，你们俩坐着说话吧，我去洗。”林萧坚持道：“我洗吧，没关系的。”赵敏不依，拿着盆走进了厨房。林萧摇了摇头，看着赵敏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他想：“我妈对我是不是也会这样？”赵菁瞪他一眼：“你看我妈多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