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山一九九一年的冬天来得很迟，但毕竟也有些寒意。

    我调回总厂后一直也不太忙，也不仅仅是我不忙，同室的另外几人也都不忙，于是大家总是愿意聚到我们东边这间屋子里，没事的时候闲坐着，聊聊天。

    我们这拨一起进厂的男生女生因为年龄相仿涉世不深的关系吧，都相处得很融洽，反正我和大家伙相处得分外融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平静的心态，我从不想在我们这拨人里拨尖，也特别随和。态度温和好说话的人总是比较受欢迎的。本来我曾经认为李铁对我的情意也只是这种友情呢。

    东屋主体是我和叶君的工作室，叶君和我都不是特别好说的人，叶君更是不愿言语，那为什么大家愿意到这屋来呢？因为我们这屋在走廊的尽头，离化验室的正门最远，大家点点电炉子取点暖，再犯点其它的小错误，这屋最隐蔽，回旋的余地大，有充分的准备恢复正常状态的时间。

    一张桌子，一面靠在东边的工作台上，剩下的三面放了四把椅子，我总是雷打不动的面北，叶君总是雷打不动的面南，另外两张椅子不时会被想凑到桌前的人分摊，并且常常是男女生共一把椅子，我心里也没就觉得怎么，但总有点别扭，这种表面无间却未必亲密的坐姿总觉不够雅观，叶君的椅子有时也被分享，可从来没人来跟我分享我的椅子，因为我的不轻易开玩笑？还是因为我的重量级？不知为什么，反正我在那里一坐，就没人随意让我往里让让，我也总是心安理得地独享我的座位。

    因为那一段情殇，我特别想参加成人高考，特别想借机离开杨山。厂里也特别鼓励我们这些年轻人参加成人高考，以便在制药行业有自己更多的专业人才。因为我是学文科的，我就没往理科方面想，只是想考走。

    开始时我在厂里看书还有点秘密进行的意味，后来我干脆把书拿厂里看了，只要没打扰影响别人，什么事情一旦我做了，我不会过多的考虑别人怎么想我。

    李铁很少到这屋来坐，充其量有事只是在西边的台子那站站，他这样是我这次回到总厂后才开始的，以前他和其他人一样也愿意来东屋。我心里很想和他回复到以往，至少还象以前一样，随意自然，但我想做到，李铁做不到，躲闪回避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结。

    也许同室的人已经看出来了，过去熟络很是无隙的说笑怎么就变成了沉默寡言了呢？过去说话一向是他主动的，而今他的无语弄得我也手足无措，反正中间就像是隔着什么，我们两人无法一致做到自然。

    有时候明明刚刚还和别人有说有笑的，只要感受到我在，他的笑容就会凝固在脸上，精气神也好象焉了，我呢？明明知道自己的脸色冷的不自然，可是心里还是说不出的失落，一种平衡被打破了后，重新想要找回它真的很难，可我的确不想和他维持这样的局面。

    曾经也有过片刻的后悔，还不如没有过那一段经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子尴尬，我是一个特别要自尊的人，最怕遇上尴尬事了。但定下心来，我又不后悔了，总认为经历过才算是美丽的，有经历总比空白要好吧？“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上痛哭一晚”我坚信，我始终坚信。情虽然已逝去，但又怎能忘记掉那曾经的单纯和美好呢？我并不想否定过去。

    我总是把上班时间掐得很紧，上班路上气喘吁吁地骑着车子，踩着铃声进到厂里，同事好友屡屡劝我，我屡屡答应，屡屡照旧。

    不真正下了决心，一个长年形成的习惯是很难被改掉的。那一天我急三火四的，甚至没戴手套就冲到了厂里，那一拨人正在烤电炉子，看到我冷得窘样纷纷闪避给我腾出个地方让我烤，我客套几句靠上前，把手放在电炉上面来回地翻。

    “今天可真冷，这算是初冬呢还算是深秋？”

    说这话的王君是个长相举止很像港台明星的小伙子，他家境富裕，很喜欢弄点情调。我们全室的女生都喜欢听他唱的“一天一点爱恋”。

    “大概是初冬吧。”

    叶君接过了话茬。叶君是我们室的才女，至少我这么认为的。虽然她有点不合群，但学理科的她很喜欢浸淫在诗词间。叶君喜欢浅吟慢酌，她性情孤傲，没几个人入她的眼，她的怪性情和偶尔不着边际没头没脑的话让人很难接受她，包括我，和她也没什么深交，但我和谁相处都能过得去。其实叶君也许也不需要朋友。

    “冷冷清清的，林黛玉曾经有一首诗里一句一个’秋’字，怎么背的呀？”

    王君烤着手忽然间问道。大家都不吱声，其实这样的问题也只有我和叶君才有可能知道。但这次我显然令王君失望了，《红楼梦》我只是粗粗的浏览过。像是没有温好课的小学生猝不及防地被老师抽查到了，我居然狼狈的有点脸红，叶君快速给我解了围，让我的也许也是因了虚荣而发窘的脸慢慢散热。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叶君背到这里，稍做停顿，我和王君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其余的人表面无所谓，其实焦点也是叶君。叶君没有理会众人，继续背下去，并且抑扬顿挫，朗朗上口。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挑泪烛。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叶君背诵完毕，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我在心里不由得佩服，对她的欣赏加深，虽说这是记忆的优秀，并不能就说是智慧的优秀，可有几个人能真正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还不是有心积累的结果？

    心里对她这方面的欣赏加深，怪不得她怪性子，有才能的人大都有点神经质吧？心里下决心一定要回家看看，省得让叶君的风头盖过自己。虚荣心在一定程度上也会使人进步，成为人前进的动力。只要你肯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而往正的方向上努力。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拼命地看《红楼梦》，也开始留意里面的诗词，黛玉宝钗的除外，我还会背许多许多，也再次发现了自己的潜能，真的，其实什么都没什么难的，只要你肯上心。

    这样的一段时间的阅读量使我的精神又充实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