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风雪不停,城下厮杀震天,潮水一般的叛军向着承天门涌来,城上城下箭矢如蝗。
然而这一些都似乎在李承乾眼前消失,他满心震撼,直愣愣瞪着李君羡,喝问道:“你说什么?”
李君羡从未见过李承乾这般凶狠的眼神,一个素来温和懦弱的人陡然之间做出这等狠戾之色,却是比那些平素便穷凶极恶之人愈发吓人。
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疾声道:“玄武门外右屯卫来报,言及高侃已然率部向北渡过渭水直奔岐山,与越国公所率之数万骑兵汇合一处,击溃屯聚箭栝岭下的左屯卫与皇族军队,眼下已经直奔长安而来!”
李承乾怒目圆瞪,狠狠一跺脚,忿然道:“他他他……他岂敢如此?!孤千叮咛万嘱咐,命其镇守西域,即便孤兵败身死亦不能回援长安,致使丢失一寸国土!他岂敢违令不遵,舍弃西域诺大国土而班师回朝?简直气煞吾也!”
头一回,他对房俊生出无穷之愤怒,即便房俊班师回朝乃是为了挽救他的身家性命。
他虽然性格软弱,却无比赞同房俊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帝国利益高于一切”,当帝国疆土遭受外敌入侵,个人之生死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周遭兵卒听闻太子殿下这般怒不可遏,登时肃然起敬。
都说太子软弱昏聩,然则他们现在却是亲眼所见,宁愿被叛军围攻兵败身死,亦不愿西域军队放弃国土疆域班师回援,从而丢失国土,致使百姓沦陷于胡虏铁蹄之下……从古至今,又有几位帝王能够做到这般将帝国利益置于自身安危之上?
李靖知道李承乾非是扭捏作态,而是真心实意打定主意死守太极宫,绝不愿房俊放弃西域国土班师回朝,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西域乃是河西屏障,而河西乃是关中锁钥,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一旦丢失西域,将会导致河西直面强敌,稍有不慎便会丢城失地,任凭胡骑长驱直入,直抵关中,威胁大唐社稷安危。
今日丢失西域,来日也定要不惜一些代价予以夺回,只是不知将要消耗多少国力,牺牲多少兵卒,耗时多少岁月……
然而事已至此,一味的发怒又能如何?
遂叹息一声,劝解道:“二郎忠君爱国,即便老臣亦是心悦诚服,既然其率军奔袭数千里回援长安,必然有其思量,此事可容后再说。当下,既然二郎已然返回,咱们的策略便应当及时调整,同时派人前去联络,里应外合,一举击溃关陇叛军,反败为胜!”
李承乾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就算再是埋怨,可事已至此,哪里还有后悔之余地?
无论如何,房俊回援长安乃是为了他这位东宫太子,总也不能为了自己所谓的坚持与骄傲,让东宫属官们跟着兵败身死,阖家灭绝……
吁出口气,李承乾面容和缓,颔首道:“卫公所言甚是,只是二郎回援长安,导致局势剧变,不知卫公意欲如何调整战略?”
之前毫无战胜之希望,故而放开皇城诱敌深入,将东宫六率有限的兵力集中起来,予敌重创。进而放开承天门一线,依托太极宫中众多宫阙楼台,与敌人血战到底,玉石俱焚。
不过眼下既然房俊已经攻陷萧关逼近长安,自然不能再继续决死之战略,否则等到房俊回到长安,太极宫已然失陷,东宫六率全部阵亡,那还打个屁啊……
李靖当机立断,道:“暂时死守承天门一线,而后联络二郎,若其能够尽早抵达长安,此等战略自然无虞,可若是耽搁时久,则承天门很难固守,还是要且战且退,退入太极宫与敌人周旋,却也不必死战。况且叛军这两日之所以疯狂进攻,定是已然得知二郎回援关中的消息,以长孙无忌思虑之周密,一方面强攻承天门,另一方面定会派兵围攻玄武门,既能够牵扯咱们的兵力,也能堵住向外联络之通道,所以玄武门依旧是重中之重,殿下当下令各军死守,绝不能让玄武门失陷。与此同时,可以起草一份劝降书,其中说明勤王大军已然逼近长安,兵变覆亡在即,只要叛军放下武器,殿下心怀仁恕只惩首恶、从者不咎……命宫中属官抄写多份,以承天门上之床弩往叛军阵中散发。”
底层兵卒只知听命,是进是退、是战是降,并无太多主观之辨别,因为他们缺乏对于局势变化之信息,也很难根基各种信息做出应对。眼下,关陇内部必然隐瞒房俊率军回援之消息,一味的催促麾下兵卒不断发动猛攻。
死伤惨重之下,兵卒厌战、畏战之情绪必然水涨船高,这时候将劝降书投放至叛军阵中,使其打量传阅,明白当下局势对于关陇来说已然濒临绝境,势必严重打击叛军士气,动摇其军心。
再加上太子做出“只惩首恶、从者不咎”之承诺,会进一步分化叛军的战斗意志。关陇叛军本就是乌合之众,军纪涣散几近于无,全凭着各家门阀的威望指挥军队,一旦军心动摇、士气涣散,明知这场战争不可能取胜,继续猛冲猛打只能白白送死,自然临战退缩,不肯全力赴死。
如此,乌合之众的冠龙军队又能剩下几成战力?
此消彼长,东宫六率这边则会愈发死战不退、众志成城,坚守太极宫自然不在话下。只待房俊大军一到于城外牵制关陇军队,致使长安城内叛军兵力空虚,甚至东宫六率可以发动一波反攻……
李承乾想了想,颔首道:“善!便依从卫公之策。”
他有自知之明,除却一个帝国储君的身份之外,文韬武略样样不在行,从谏如流是最正确的选择,自作聪明才是愚蠢之行为。况且李靖这等天下第一的兵法大家提出的战略,天下间又有几人可以驳斥,甚至提出更好的法子?
当即,由岑文本执笔写就一份劝降书,将关陇叛逆之行为口诛笔伐,又将眼下之局势详细告之,总之便是关陇叛军已然穷途末路,坚持到底死路一条,不仅兵卒自己要兵败身死,阖家上下都要被流放三千里,前往烟瘴之地自生自灭,放下武器才是唯一活路……
而后,将这封劝降书誊抄多份,绑缚在箭杆之上,以承天门上的数架床弩发射至叛军阵中。
李靖也站次颁布军令,调整战略,命令东宫六率务必坚守宫城,以待城外援军。
听闻房俊已经率领大军奔袭千里回援,眼下已经过了萧关,正沿着渭水一线狂飙突进直扑长安,东宫六率本已消沉的士气陡然暴涨,一个个精疲力竭的兵卒仿佛瞬间充足能量,拼死力战悍不畏死,将叛军死死的挡在宫城之外,任凭叛军不断调兵遣将加强猛攻,却已然难作寸进。
战局再一次僵持,但是这次却对东宫更为有利,毕竟只要不被叛军彻底击溃,最后的胜利便在东宫这边。
时间已经彻底站在东宫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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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上。
虢国公张士贵、“百骑司”大统领李君羡,以及数十北衙禁军、百骑精锐顶盔贯甲,簇拥着长乐、晋阳两位公主,迎着北边吹来的风雪,眺望着视线所极之处铺天盖地而来的叛军。
玄武门下,右屯卫营地一阵“呜呜”号角悠扬,旌旗飘荡之下,数十门刚刚维护一番的火炮被推到阵营之前,骑兵护卫两翼,重装步卒紧随其后,战列严整,杀气腾腾。
长乐公主紧了紧身上斗篷,秀美的面容被北风吹得微微泛红,清丽之中多添了几分娇艳,抿着嘴唇担忧道:“右屯卫前去接应越国公,营中兵力空虚,能否挡住叛军攻势?”
张士贵并未第一时间回答,捋着胡子,狐疑的看着城下不远处右屯卫的阵势,奇道:“高侃已然率军前往岐山,右屯卫营中不仅兵力空虚,将令更是能力不足,可为何还有精通战略之高人,居然能够排得出这般高明之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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