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空无一物的昏暗房间里,距离感已异常失真。
看起来宽广得难以置信,却又让人觉得受到压迫般狭窄。立于中央的蜡烛,朦胧地照亮房间里男人们的脸庞,一切都是模糊的。那间边缘不清的房间里的空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苦闷。
“——回来的只有一人么?”
在场的有三人。一位是老人,尽管身材矮小脊背却挺得笔直,脸上的皱纹如木雕的美术品般充满光泽。召唤科系领主洛克·贝尔费邦,传闻自从就任系主任以来在任已逾五十载,但对此没有定论。
听了用沙哑的声音念叨的老人的一言,一位年轻人首肯道:
“我看过那场战斗了……真是令人不快的光景,那是无法容忍的存在。”
那是一位眉清目秀的红发青年。那包含强韧而高贵意志的目光,文雅的容貌,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居于上层阶级的存在。他的言语中流露出一种使命感。
男子名为布拉姆·奴萨雷·索菲亚利。他既身为降灵科系领主的后继者,同时也担任时钟塔一级讲师一职。
老人像是同意般点点头,将视线转向保持沉默的最后一人。那名男子披着一头散漫的长发,不快地皱着眉头。
“你的见解如何?Lord艾尔梅洛伊。”
用烛火点燃指尖夹着的烟卷,被唤作艾尔梅洛伊的男子缓慢地把头转向旁边。
“是II世。尽管你想尊重我的本意令人感激,不过给我加上II世。否则艾尔梅洛伊这鬼名字还真让人难受。”
“失敬。艾尔梅洛伊II世,意下如何?”
“……嘛,大概必须得改变方针了。毕竟,我们都失去了四十九名魔术师。虽然有一个幸存下来,不过也派不上用场了吧。”
编制魔术师五十人,确立了周密的作战。作战开始的那一刻,状况在各种意义上都朝着完美推进。但是,仅仅一个使魔就让一切都错乱了。
结果四十九人死亡,最后一人勉强进行了反击。
“多亏了他,我们也迎来了反击的机会。凑齐七名master的话,我们也能看到胜机。”
“但是,让谁来呢?若是不成熟的魔术师反而会被杀害,图利法斯可是他们的管辖地。”
短暂的沉默后,艾尔梅洛伊II世用淡淡的口吻说出了明白的事实。
“还是该雇用外部的魔术师吧。此次圣杯战争乃是我等从未体验过的前所未闻之规模。当然,时钟塔也必须提供一两人才行啊”
对此其余二人表示赞同。他们从现在起必须选出七名御主。但是事态紧急。如果从时钟塔的名门中筛选,那便会是一桩大事。由于魔术刻印的继承,保管,以及其他各种要因,到选定为止可能要花三个月以上。相较之下,那些随随便便就能雇到的无所属魔术师效率要高得多。
“那么就由老夫和艾尔梅洛伊II世来召集对此虎视眈眈之人。剩下一人就让圣堂教会派出吧。为了宣示我们的正当性,务必要请他们参战。”
“那么,圣遗物的选定就由我来负责。虽是临危受命,且看我如何凑齐作为战力可以与对方抗衡的媒介吧。”
听了布拉姆的话语,贝尔费邦用手杖根部敲击地面宣言道:
“这与当今世界各地举行的圣杯战争仿品在各个方面都迥然相异。仅从规模上考虑,就已经超过曾经在冬木举行过的第三次圣杯战争。恳请二位贵公振作精神,让给我时钟塔颜面抹黑的狂徒尽情后悔。”
三人互不相顾,向着各自的方向迈出了步伐。
◇◇◇
在英国。人称魔术协会总署的“时钟塔”。以伦敦大英博物馆作为据点的此处,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自诩称霸于漫长魔术历史中的唯我独尊之人,以及野心勃勃的魔术师们。
千人之中,千人半途而废,虽说确实如此……嘛,做梦应该是自由的吧——至少,原学生的狮子劫界离是这么认为的。
肩膀传来轻微的冲击。似乎是因为在想事情而撞上了一名学生。
道个歉吧。他刚这么想着,那名学生就铁青着脸没命地从自己身边逃开。
叹息。尽管这已经习以为常。
魔术师因为自己所使用的药物,或是所行使的魔术,时而会变成可称为异型的姿态。这并非耻辱,倒不如说是值得夸耀的事,无需自卑,这点是魔术师之间的常识。
——明明如此,自己受到的待遇是不是有些无理呢,狮子劫想道。
仅仅是正常走在人行道上,就三次遭到警官的身体检查(每次都是施加了暗示之后逃走)。刚抵达时钟塔,就四次受到担任警备的魔术师诘问,走廊上插肩而过的学生们用极度畏惧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情况更是数不胜数。
这是人种偏见,是差别对待。狮子劫一想这样申诉,他们就一定会这么回答:
“并非如此,是你太可怕了。”
这真是过分的话语。确实,自己的样子有几分可怕,这点可以承认。自己的衣服和普通的魔术师有些许差异,这点也可以承认。但是,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要保持笑容——
如此思忖的狮子劫,完全没有理解到自身的恐怖。脸上的疵痕,剃刀般的目光,筋骨隆隆的肉体,用魔兽的皮缝制而成的黑色夹克。再加上自己作为吃赏金饭的自由人驰骋沙场的缘故,全身都飘满血与火药的浓厚气味。如此一来,纵使是不具备正常伦理观的魔术师,对可怕的东西依然会畏惧。
“你笑起来,确实可怕啊。”
老人一面用尖锐的声音嘻嘻嘻地笑着,一面安抚着面露不服的狮子劫。这里是时钟塔,召唤科系主任洛克·贝尔费邦的办公室。
设置在房间墙壁上的陈列棚里,摆着有如猿和象合体而成的野兽的头盖骨。旁边明显有千年以上历史的卷轴并未受到严加保管,被随便放置一旁。上方看似沉得要命的玻璃瓶中,用福尔马林浸泡着头部分为九股的小蛇。
“这儿还真是老样子,什么都有啊。”
那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蛇,如果自己鉴定的眼光没错,恐怕是此世独一无二之物。狮子劫这么想着,让身体沉进接待用的沙发里。
“没什么。尽管罕见,却都是已知存在之物,要说贵重倒也不假。”
“海德拉(Hydra,九头蛇)的幼体,居然浸泡在那福尔马林里,所谓贵重是这种级别的么?”
“那是个赝品啊。”
咕噜咕噜,像是耍了人一般贝尔费邦闷笑起来。
狮子劫瞥了他一眼,没打算和他斗嘴,默默地啜饮起药汤。虽然辣得够呛,但因为具有回复效果,还是情愿地喝下了。
“言归正传,请你来不是为了别的。你知道‘冬木的’圣杯战争么?”
狮子劫稍稍皱起眉头。
“算是知道。”
“那么,冬木的圣杯战争,其真正的目的你可知道?”
“这倒不知道。”
贝尔费邦咧开嘴,露出令人憎恶的笑容。
“——是为了到达“根源之涡”,打穿孔洞啊。”
“什么?”
对于这意外的回答,狮子劫不禁哑然。按贝尔费邦所说,在那场仪式中真正必要的并非御主,而是从者。即,英灵之魂。
利用小圣杯来暂时防止其灵魂回归“座”,借助七位英灵所拥有的强大灵魂打开根源之道。那才正是“冬木的”圣杯战争真正的目的。
“意思是说,到处进行的亚种圣杯战争是不一样的么?”
“嗯。”贝尔费邦肯首道,“在根本的部分发生了偏差。那些是仅仅模仿了“实现所有愿望”这个表面目的伪造品罢了”
实现所有愿望,只不过是单纯的引诱飞蛾的灯火。甚至连从者同胞相互残杀,实质上也完全没有意义。仅仅由于以形式而言过于优秀,这部分才被秘密隐藏了起来。但讽刺的是,连知晓真正目的的御三家都必须公平地参加。
狮子劫确实感到惊讶。尽管惊讶——却又能如何?诚然“冬木的”圣杯战争的真意也许真是那样。可是,知晓真正圣杯战争的人已经不存在。大圣杯被夺的御三家也并没有进行第四次圣杯战争。
狮子劫毫无疑问是一流的魔术师,但要再现冬木的圣杯战争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这魔术协会本部的时钟塔的讲师,能完全模仿那个系统的到底又有几人呢。
就是说,这虽然是贵重的知识,却没有半点作为情报的价值。
“那么,老爷子。你到底是想要我干啥?”
“别急嘛。”贝尔费邦制止了催促的狮子劫,“接下来才是正题。在“冬木的”圣杯战争之中最为重要的基盘大圣杯,在第三次圣杯战争之后销声匿迹,这你知道吧?……三个月前,此物终于被发现。与其说是被发现,不如说是知道了它是被隐藏起来的。”
“……地点是?”
“位于罗马尼亚,特兰西瓦尼亚地区郊外的城市图利法斯。似乎设置在了该城市最古老的建筑米雷尼亚城塞之中。”
“是要我去确保那东西吗?”
“嗯。委托的目的确实很相似,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件麻烦事。把情报泄露给我等的,是千界树一族的族长达尼克。”
“‘八枚舌’达尼克?”
“对,正是那个达尼克。”
达尼克·普雷斯通·千界树——是传闻已活了将近百年的,千界树一族的族长。登上了时钟塔最高阶位“王冠”,并以二级讲师的身份执教元素转换,然而学生对其评价极低。但是,他的真正价值比起讲师,不如说在“政治”方面更得以发挥。
时钟塔内的派阀斗争,权力斗争,争取预算斗争虽是家常便饭,但他发挥作为政客的卓越手段,理所当然地背叛倒戈,不仅是信任他的人,甚至连不信任他的人,他都能加以操纵并让其一直蒙在鼓里——他确实是一流的欺诈师。
“这么说,达尼克是问题所在?”
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没准正置身于和圣杯有关的某种交易之中。但贝尔费邦摇摇头,流露出对于这位老人而言极其罕见的表情——面部由于不快而扭曲,显出愤怒之色。
“问题不在于达尼克,而是在于千界树一族。”
“什么意思?”
“米雷尼亚城塞的城主是千界树一族,而他们叛离了时钟塔。”
这消息,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比方才“冬木的”圣杯战争中真正的目的更具冲击性。因为这大概是思绪所及之处不可能出现的话语。
魔术师之中,存在着少数由于身为异端或是强大得必须加以封印指定而叛离协会之人。叛离行为本身并不稀奇,不过,若是一族全部如此就另当别论。
“竟然举族叛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的吧,千界树一族并非贵族。”
魔术师的素养,会因历史的长短而受到影响。自古学习魔术的贵族,最长者据说已逾两千年。
大贵族有三家,相当于亲族的家族有二十家。千界树一族既不属于上述任何一方,也无联系,尽管其历史绝不短浅。
会变成这样,有人说是由于其在过去的权力斗争中失败所致,也人说是源于与贵族三家关系不和,还有人说是因为魔术回路性质恶劣而被敬而远之,然而,其个中缘由不得而知。无论如何,他们一直受到魔术名门的排斥。
不过千界树一族并没有与魔术名门为伍的意思。他们把通常的做法“代代积累,令作为魔术师的血脉变得浓厚,穷极初代所选定的魔术系统”这一做法舍弃。取而代之的是,将与一族有广泛而浅薄联系的魔术师们凑集起来。
成为对象的,有诸如纯粹历史短浅,魔术回路贫乏的家族。也有已经开始衰退,魔术回路逐代贫乏的家族。还有受到魔术协会的惩罚,被悬赏通缉的家族。即是一群即使脱离了魔术协会的中心,依然没有完全放弃到达根源的人们。
千界树的中间名,全都是过去依靠这种方式吸收而来的家族的名字。他们连魔术刻印都还未统一。他们将曾经家族的刻印,原封不动地继承下去。
他们所学的魔术系统覆盖面也很广泛。西洋型炼金术,黑魔术,巫术,占星术,卡巴拉,符文,乃至日本的阴阳道,一族之中都有人学习。
虽说如此,到底也不过是衰退的家族和历史短浅的家族凑集而成的类似联盟般的组织。他们的魔术,只是会被贵族们耻笑,无法入其法眼的凡庸之物。
平均水平二流,偶尔会出现一流人物,不过也仅止于此。数量虽多却构不成威胁。当然,他们没有被追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达尼克的政治手段,这一族毕竟也只有“人多”这一优点——本该是如此。
“不知是否是因为对此感到郁闷,某日他们宣布背离时钟塔。还说,今后要以自己一族为中心建立新协会。”
真令人吃惊,贝尔费邦如此叹息道。狮子劫也有相同感想。明确地宣言背离时钟塔,这样的行为与宣战布告无异。如同将手套丢过来,朝脸上吐唾沫一般。
的确,只要还在时钟塔内,千界树一族几乎没有受封为贵族(领主)的可能性。不论是过了百年还是千年,只要没有大型的政变,都无法摆脱低人一等的境遇。
但是,叛离就另当别论。如果没有具备相当分量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举族叛离。
反过来说,只要有了具备相当分量的东西,也许就有了充分的叛离契机。没错,就比如——万能的愿望机,指明通往根源之路的大圣杯一类。
看着狮子劫的表情,贝尔费邦感到他已经得出结论,满足地点头。
“对。他们似乎想将大圣杯作为协会的象征。幸存下来的魔术师,是这么传话的。”
“……幸存的魔术师?”
贝尔费邦搔搔脑袋,取出羊皮纸,用手指轻轻拍打。所发动的魔术再现了过去的影像。狮子劫觉得用照片和摄像机明明也没什么问题。不过要是到了贝尔费邦那把年纪似乎连摄影机这种技术都不能容忍。
显现出的影像,对狮子劫而言大概司空见惯。一个身上明显带有拷问痕迹的人坐在椅子上,一脸呆滞地望着虚空,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什么。
“这就是把消息传达给我等的魔术师。这是当初他被发现时的状态,如今治疗已经成功,陷入了深度睡眠,要洗净大脑可能要花上半年吧。”
“这家伙,在说些啥?”
“‘我等千界树要摆脱魔术协会下贱的政治斗争,在此罗马尼亚组成探寻真正魔导之道的崭新协会。以七名英灵启动大圣杯之时,我等就向荣耀之路踏出坚实的一步’……诸如此类。”
第三章 时钟塔的应对(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