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胃部就好像有人由下往上地不断捶打着,试图将里面的所有物体都撞击出来。但问题就在这里,他今天上午几乎没有吃东西,只是喝了半杯热牛奶,现在全部都吐了出来,但呕吐的冲动还是停止不下来,一阵一阵的酸涩开始往上涌。
呕吐到所有器官都已经拥挤到了喉咙口,死死地堵塞住了所有空气进入的要道,无法呼吸,那种频临缺氧的窒息感却依旧没有能够抑制住胃部的沸腾,再次开始往外呕吐,却只是呕出了一阵酸水。整个喉咙都被拳头狠狠地塞住了,喘不过气来,脸上察觉到一阵滚烫,这才意识到泪水已经无法控制地滑落了下来。
咳咳,咳咳咳。
一点东西都呕不出来,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于是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但终于,呕吐的感觉终于暂时到一段落了,浑浊而炙热的空气涌入呼吸道,着实太过汹涌,以至于咳嗽更加激烈起来,仿佛要把刚才没有呕吐出来的五脏六腑全部都咳出来一般。
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边缘,却发现指尖和手臂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滑落,那种失控的感觉狠狠地捶打着他的肚子,但他却无力反抗,慢慢地跌坐在了地上,甚至顾不上卫生间的肮脏,也顾不上贵族的礼仪。
如此狼狈。
整个人就好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太阳穴传来了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犹如千百万根绣花针,同时刺在了脑袋上一般,那细细的疼痛一点一点地缓缓渗透下去,并不激烈,却让人喊不出声来。
额头的冷汗在不断地往外冒,像是在火焰上炙烤,又像是在冰面上狂奔,那滚烫的感觉甚至比地狱炼火还要更加煎熬;可是后背却是一阵冰凉,从脊椎骨一路凉到脚底,那透心骨的凉意泛起一阵阵的冷颤,以至于肌肉开始僵硬起来。
极致和极致的碰撞,开始撕扯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让肌肉里的最后一丝力气都消失殆尽,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整个人就这样瘫坐在了地上,背部勉强地靠着大理石的墙面,双眼的灼热让他不由闭上了眼睛,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着疼痛,每一个细胞都在经历着折磨,他就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找不到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胃病,也不是癌症,但,他就是清晰地感觉到了从身体到精神的折磨,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助和绝望,让灵魂的光晕又黯淡了一分。
跌坐在地面上,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抗议着、呻/吟着,但他却动弹不得。
就好像整个人经历沉没的过程一般,那缓缓下沉的过程被放慢了十倍、百倍,一毫米一毫米地慢慢沉没,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气泡从皮肤表面离开,犹如勃勃生机的消散一般,但却没有任何痛苦,反而有种恢弘而瑰丽的美,惊心动魄地捕捉着视线之内那如诗如歌、入画入境的动人。
他意识到了自己在下沉,却感觉不到痛楚,所以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只是放任自己这样渐渐地沉没,周遭所有的光亮慢慢地、慢慢地消失。
蓝礼知道,这就是癌症。
当他意识到肺部的最后一丝空气都被消耗完毕的时候,当他意识到死亡已经包围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的时候,当他意识到只有奋起抗争才能延续生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只能虚无地挥一挥手臂,象征性地抵抗两下,然后就束手就擒。
但更加可怕的是,他感觉不到恐惧。理智和情感之间的纽带似乎被切断了,理智在不断提出警示,警铃大作,提醒着他,应该愤怒、应该反抗、应该激动,可是他的情感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一片沉寂。
扯了扯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苦涩,辛酸,荒唐,嘲讽,戏谑。“呵。”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了,就是突然想要笑了,这一切都太过好笑了,不是吗?
他面临着死亡,应该破釜沉舟,不顾一切地大肆挥霍才对;他经历过死亡,应该势如破竹,不再恐惧才对;他重获了新生,应该昂首阔步,朝着梦想的终点拔足狂奔才对。他是楚嘉树,他是蓝礼,他还是亚当;但,他又不是楚嘉树,也不是蓝礼,他依旧是亚当。
虚幻和现实的界限已经完全消失。
坐在卫生间的地面上,他犹如躺在那十年如一日的病床/上,哼着小调,似乎放弃了抗争,就这样接受了事实;他犹如坐在那松软舒适的椅子上,积极配合地进行化疗,希望能够打败癌症,但内心深处,他却始终不确定癌症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现在,他都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他无比狼狈地坐在医院细菌滋生的地面上呕吐这件事之外。他想着,马修-邓洛普看到这一幕是不是会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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