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的链条在拖引着车轮,任何一丝光亮都显得弥足珍贵。如果有那么一点点的光,可以反射地面的水洼,或许尼从就不会踩进去那冰冷的污水里。
他身体的右侧扶着自行车,在这条乡村小路上行走。因为看不见路,无法躲避路上的石头和泥坑,他只能选择这样车与人同行。他穿着的衣服是黑色的,是一件整整穿了三年的棉衣,此刻却无法蓄存身体的温度,他依旧觉得冷。放眼望去,黑暗却始终在眼前裹紧,没有任何可视见的物体。他低头走着,自行车的链子嗒嗒声连贯起来。他多么想要有个人,在这时候给他照亮路灯啊。
“喔喔喔——”山林里的猫头鹰叫唤起来。
雨似乎下得比刚才大许多。
尼从听到了河流的声音。
凭借记忆,他估计自己是到了葛腾桥边上了。远处就有人家,窗口里透出来的灯光微弱,但足以照亮桥的轮廓。尼多分辨着桥面,走在桥中央。葛腾桥没有护栏,一面是泻坡,一面是河床。他必须十分小心,如果不小心失足,他就会掉落到水里。在这样漆黑的夜晚,掉下去了的人不一定还能再上到岸来。他从母亲口中听过许多河水吞人的故事。浮肿的尸体漂到下游,在村妇洗衣服的河湾里被人发现。死者的家人还在上游苦苦寻找,最后却被下游的人带去孩子的死讯。尼从可不想死。
远处人家窗口里透射出来的光,让他看到希望。或许我可以跟他们借一个手电筒。
不知道是因为脚步踩在湿泥上的声音很响亮,还是因为屋前的看门狗突然吠起来的缘故,屋里走出来一个人,用手电筒照着尼从的脸。此时尼从还没走进他们的院子。那个人大喊:“那边的是谁?应一声!”
尼从立刻表明身份:“我是杨冲村的,想跟你们借个手电筒。”
那个人这样叫道:“你从哪来,要到哪里去?”手电筒的光仍然照在他身上。
尼从已经来到了他跟前,正面对着灯光。
他估计已经看出来眼前的人是年轻人,浑身湿透,裤子上沾满了泥巴。而尼从已经觉得手电筒的光有些刺眼了。
“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那个人又问了同样的一句话。
尼从用手遮挡在额前,想看清与自己对话的人的模样,但只模糊认出了一个轮廓。他说:“我从学校回来,要到家里去。”
他终于关掉了手电筒,同时打开门前的灯。这时尼从才看清了他的脸庞,短发自然地披在额头上,发际线有些靠后;脸上浑圆的双颊肉,眼睛大而精亮;最突出的是他的眉毛,像是粗墨笔在眼眶上方画了重重的两笔。尼从由此判定他是一个屠夫。
他又问了尼从几个家里的问题,尼从一一如实回答了。他进屋里拿出另一个手电筒,说:“这么晚了,要不进来烤烤火,明天再回去?”
“不用了,翻了这片山过去,就差不多到家了。不用麻烦了。”尼从说。
他把手电筒递给尼从,做了最后的挽留:“真不在这里住一晚,晚上的山里可是不一样的?”
“真的不用了,”尼从接过手电筒,“谢谢你了。”
走出几步后,他转头问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他想到的是明天来还手电筒的时候,不至于认错人。
想不到屠夫模样的人被惊吓到了,可以看出来他的身体绷了一下,他大喊道:“叫我阿汉就行了。”
“谢谢你了。”
“说这什么谢的,都是隔壁的人。”他挥挥手,动作有点生硬,显然不习惯跟人道别那一套礼法。
尼从转身走了,拖着自行车。
山路比乡村小道难走多了,有一些道边长满了杂草,足有半人高,加之小道被雨水冲刷的缘故,在中间的地方陷出水道,许多拳头大的石头露了出来。要不是手里有着足够电量的手电筒,拉着自行车的尼从很有可能会扭断脚。
雨已经小了很多,但仍然可以感觉到飘到脸上的雨点,像是有一双手在撩拔挑逗,轻佻而冰冷,让人恐惧。从小生活在这山中小村里,对一些奇异神秘的事物,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警惕和畏惧。
他克制住自己关于那些奇异神秘之物的想法,而他的神志也非常清醒,不回头看身后的路,不看太远的前方,小心稳实地踩对每一个下脚点。
走过这一条栈道,下山就是农田。
农田里的稻谷都已经收割完,留下整片的稻根和一堆堆的稻苗。这时候不会有人扎稻草人了,不然那应该也会有些吓人。田间小道边有着山涧,水流叮咚,清脆空灵,水应该也是很清澈。可是这会儿却无暇理会。走过田间小道,就是村里的公路。因为是公路,常年有不多不少的车辆和行人通行,也就不至于荒草萋萋。宽敞的道路延伸着向前方,每隔不远的位置就有一户人家,这时还不是很晚的时点,大部分的人家都亮着灯光。
尼从从狭窄的两边长满杂草的田间小道走出来,一下子之间觉得有很多的安全感。借助路旁人家里透出来的光亮,他可以稍稍看得清路况了,于是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所幸,这一路没有遇到什么奇异神秘之物。在敲打家门的时候,他还在思讨:会不会压根就没有这些物什,全是杜撰出来的?
第一章 夜里屠夫(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