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薛家的旁支拿住了薛蟠,也没理由再围着薛家不放。于是不到黄昏,薛家门外就清净了下来。
只是这里头,就清净不下来了。
薛姨妈哭得肝肠寸断,几近昏死过去。薛宝钗咬着嘴唇坐在八仙椅上一言不发,盯着地面默默发呆。
这两人,谁都明白,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
只是,一个认为是贾家大房做的,一个却认为是贾家二房做的。
薛姨妈又哭了会儿,抬头看到宝钗,扑过去哀求道:“好闺女,你快想个法子,救救你哥哥。”
薛宝钗抬头看了她妈一眼,张口轻声道:“妈还想叫我怎么救?当初就同他说了,族中产物不可贪恋。原先因父亲是族长,这些东西由咱家管着是没错。可如今父亲已故,该还给族中的东西,绝不能留。
“咱们不被人侵占了身家,就已是幸事,偏他还要蛇吞象,将族中产物一应收入囊中。我若知情,也好早早为他打点,做下准备。可他非要瞒着骗着,将族中银钱花天酒地挥霍一空。
“妈叫我救他,那谁来救我?哥哥年岁也不小了,已然十七。这样的年纪还要靠着妹妹来救,日后我们家哪里还有光明?
“今日他占了族中财产我去救他,明日他若是杀了人,我又拿什么去救?单凭舅舅一张名帖吗?那母亲尽管试试,此回拿着舅舅的名帖,能不能救下哥哥。”
薛姨妈嚎啕道:“你这丫头忒狠心了,早知你血是冷的,却没成想你连心都是冷的。”
薛宝钗苦笑一声反问:“母亲说我冷血?敢问母亲从何说起?自父亲亡故,家中事务哪一样不是我在打点?如今哥哥犯了大事,是他自个不争气,母亲不去怪他,倒来骂我,是何道理。”
薛姨妈哭道:“那莺儿不是打小伺候你的?你连她都能说卖就卖,还敢说你不是冷血。如今你亲哥哥有事,你不但一个主意不出,还要处处怪他贪心。他若不是为了这个家,他占着族中财产作甚,还不是想你以后出嫁能多些嫁妆!”
薛宝钗抬起手来摆了摆:“快别说了,真真要笑掉大牙。他占着族中财产究竟做了什么,母亲该比我清楚。即便有这些钱财挥霍,他依旧是不够的。每月送来家里的账单,也是我在打理。
“哪一家铺子花了多少,母亲不清楚,我却能过目不忘倒背如流。别的不说,光是喝个花酒一夜便能花二千银子,头里东府的小蓉哥儿也喝花酒,人家一个月才两千,哥哥可比他厉害得多。”
薛姨妈见宝钗油盐不进,顿时怒火中烧,直起身来指着宝钗婢子就要破口大骂。
就在这时,屋外的燕儿突然叫道:“子爵夫人来了。”
薛姨妈忙收了手,转身擦了眼泪,叫人请进来。
王熙凤这边进了门,见宝钗面色不虞,而二姑妈又双眼通红,想也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了。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薛姨妈强颜欢笑着请了王熙凤入座,又叫人上茶来。
王熙凤入了座,仔细的看了薛宝钗两眼,这才笑道:“好端端的姑娘,板起脸来可就不好看了。究竟什么事儿,听说薛家的人都找上门来了。”
薛宝钗心知,王熙凤必然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不过总不好贸然开口,这才故作不知。
于是她勉强一笑,对王熙凤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今年族中分的粮米不均,要找人讨个说法。现族长不肯担责任,硬要赖到往日的旧例上来。
“我父亲生前是族长,这旧例又是他定下的,现任族长便带着人找上门来了。我哥哥脾气又爆,见不得他们说父亲的坏话,于是吵了两句,冲撞了族长,被拿了错处绑了起来。”
王熙凤哎哟了一声道:“这也怪不得你们,我们家不年年也这么闹?这旁支的人啊,你做什么都是错的。主家好了吧,他嫌主家吃得多了,不分给他们,主家才富得流油。
“这主家若是不好,他们又要嫌主家没本事,带不动族中子弟过活。你说说,这些主家也是够倒霉的,不管好赖,都是错。”
薛宝钗扯了扯嘴角,点头道:“可不是。”
王熙凤看了看薛姨妈,又笑道:“那姑妈也甭担心了,不过是冲撞族长,能有什么大过?无非是祠堂里跪一晚上,第二天就放出来了。”
薛姨妈这下是有苦说不出,恨得牙痒痒了。
“我们太太说,有些日子没见着表妹了,怪想念的。今日叫我来瞧瞧,偏又让我听说了这样的事。也不知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要不然我让人拿了二爷的帖子,去叫应天府派人去瞧瞧?”
薛姨妈大喜,刚要答应,却听宝钗笃定道:“不必!嫂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错了就是错了,当罚则罚。
“且哥哥这把年纪了,不受些教训他也记不住。”
薛姨妈睚眦欲裂,看向宝钗怒道:“你就盼着你哥哥死了吧!他死了你能有什么好处?这家里的财产你难不成想一人独占了,全当嫁妆带出去?”
薛宝钗也怒了,看向她母亲道:“我这辈子便是不嫁,也不会出手助他。母亲若是担心我把家里财产都当做嫁妆带走了,那我现在就起誓,日后不管嫁或不嫁,都无须家中给我出一毫银子!”
薛姨妈抖着手臂指着她道:“好好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日后你也别指望拿走一分嫁妆。”
宝钗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母亲不必担心,我也早知道,母亲指望不得。别人都是为女儿谋划未来,只有我的母亲,是把女儿推向火坑。”
王熙凤坐在那儿叫一个尴尬,这母女俩吵架怎么也不看看情况,真把自己当透明了。
她赶紧起身讪笑道:“我也该走了,二爷还在家等我,姑妈和表妹都消消火,既然没什么大事,何必起这般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