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榆中西门逢故人 续(1/2)
作者:榴弹怕水
    “照理说,咱们情分已尽,但你既然愿意西行,又自称为臣,奉鄙人为主,那就多少又有了几分君臣之义,所以来送你一送。”十月初,这日上午,凉州重镇榆中城城西,黄河畔的一处台地上,卫将军公孙亲自率几名随行文武出城,然后在此地召见了昔日西凉霸主韩遂。“可还有话说?”

    头发凌乱,多少有些狼狈的韩文约闻得此言,尚未开口,倒先松了一口气出来。

    话说,这十来日,韩遂及其部七千众,连榆中城半步都未进入,一直都在城西一处军营中驻扎,然后遴选西行的三千兵马。非只如此,这七千众还被收走了兵甲战马,基本上是以战俘姿态被看周围大军看押的。

    所以,此时尘埃落定,公孙又出城见他,韩文约反而一时轻松。

    “请主公示下,此行该当如何?”韩遂想了想,俯首而问。“出玉门关是个什么策略?”

    “这个事情,你不问我也要讲的。”公孙负手望着身前这人的脑勺,面色平静,语调干脆。“加你为平西将军,领西域都护,屯驻它乾城,三千兵若遴选好了,便让冠军将军引三千骑押送你出玉门关……出了玉门关,便发还你们衣甲、兵器,还会给你移交一些军资、粮草之类的东西。再往后,就靠你了。”

    韩遂微微抬起头来,明显带有疑惑,他这些天其实是被看押的,自由局限在军营内,不免有些消息延误:“敢问主公,冠军将军是哪位?”

    公孙顿了一顿,还是认真告诉了对方答案:“就是仰攻突破武山,后又八百骑兵偷渡狄道的那位骑都尉赵云赵子龙……我以他智勇双全,抵定凉州事,所以昨日武都下辨氐王与白马羌来降后,论平凉之功第一,加了他冠军将军,额外增秩三千石。”

    “白马羌既至,则凉州南三郡皆平。”韩遂先是面露恍然,旋即又改颜称贺:“臣未及恭贺主公平定凉州!”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公孙眯起眼睛对道。“那日赵子龙偷渡狄道,又摆空营计吓退你,其实凉州便已经事实平定,这几日不过是武装行进,威吓纳降罢了。”

    “冠军将军平凉第一功名实相符!”韩遂随即改口。“那日在西面三岔口处,堪称一身是胆,想来不止是臣,便是那些素来桀骜的西凉豪族也多有震动……”

    “文约啊!”公孙忽然打断对方。“你我何必如此呢?而且,鄙人的冠军将军如何,鄙人的西凉豪族如何,又关你什么事呢?”

    韩遂一时语塞。

    “可还有什么话说?”公孙继续问道。

    “臣的家人……”

    “你,还有你所选的这三千兵中队率以上军官的家人、族人,全部移居邺城。”公孙当即答道。“宁朔将军张晟囤地比较偏远,而且陕州北面那个地方始终有些不稳,我准备让他先回去,顺便就护送这些人东行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韩遂等对方说完,方才勉力而言。“只是想问下主公,能否请臣临行前再见一见家人,也好叮嘱几个儿子到了邺城好生奉公……”

    “不许。”公孙眼皮都不带眨的。“有令明在,你那几个儿子有什么可担忧的呢?今日我是来送行,咱们说完话,你就即刻动身吧……没看到冠军将军已经到你营中催动兵马了吗?”

    韩遂先是看了看公孙身侧不远处扶刀侍立却又目不斜视的女婿庞德,复又回头看向已经到了自己营中的那杆赵字大旗,神色终于不免黯然下来,但仅仅是一顿,却又赶紧敛容答应:

    “是!”

    “人都要走了,还有什么要问的,要说的,一并问来说来。”公孙继续负手而对。

    “到了西域,臣该如何去做?”韩遂听到此言,终于彻底放开。“对西域诸国该如何处置?有何权限?”

    “随便你。”公孙随意答道。“我只要两件事……其一,西面大月氏(贵霜)、安息(帕提亚)商道通畅;其二,西域名义上为汉家所制……若此二事能成,你便是在西域加九锡,只要不给我摆到臧州边上,便是真的自称平西王,只要不给我写到明面上的公文里,我都不管!总而言之,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西域之事,你自为之!真要是到了必要之时,将来臧州也会支援一二的。”

    韩遂又放松了一些:“那自然也许我在彼处以主公的名义收拢西域小国野人为兵了?”

    “可以!”公孙干脆至极。

    “主公大度……”

    “不是大度,而是眼光落处不同……如下面的人,他们求得是立家立业,功成名就;如你这种人,求得是安乐一地,不为人制;如我此时,所在意的就只是天下大势而已,只要让天下人心大略归附,我的新政可以推行天下,那其余的那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韩遂沉默一时,却又再度开口:“主公,如今凉州一十一郡入手,那你如今之领地,若按照新的分州之策而言乃是十一州之地,若按照之前天下十三州一都护府而言,便也有了六州半之地。虽说其中幽并凉三州穷了些,但胜在居高临下且有兵甲之盛,所以无论怎么讲都已经是天下二一之数在握了……如此局势却屡屡抑制用兵,是不是便因为这个所谓天下大势呢?”

    此言一出,便是旁边的庞德也不由本能回头一怔,另一边一直沉默相候的孟建、王凌、赵昂、姜叙四名当值义从,和专门被公孙叫来的傅干、盖顺二人也都微微动容。

    “是吧?”公孙闻言若有所思,却依旧负手而立,站的笔直。“为何会有此问?”

    “我是听主公一直自称‘鄙人’,只觉得可笑。”韩遂感慨言道。“偏偏仔细一想,便是主公据有半个天下,竟然也不好称孤道寡……所以以此而论,想来主公前方应当还是有大阻碍的。或是藏身于朝中,或是寄托于曹刘之辈,但总归是有的。”

    傅干等人愈发紧张。

    “你想说什么?”公孙愈发眯起眼睛来了。

    “臣愿意替主公为些许不忍言之事,”韩遂忽然跪地叩首。“只求能留在汉地!便是事成后发配到敦煌,也多少是心安的!”

    “我以为你真长进了呢。”公孙即刻摇头不止。“起来吧,受我一杯酒,便回营收拾东西上路吧。”

    韩文约彻底失望,却又无奈起身……一个脊梁被打断过的人,想要重新站直总是很难的。

    而随着韩遂起身,一旁得到叮嘱的黄门侍郎傅干早有准备,即刻捧来一个木制托盘,托盘上简单盛放着一壶安利号烈酒,两个大陶杯,如此而已。

    “文约啊!”公孙亲自动手斟酒完毕,先端给了韩遂一杯,复又回头自己端起了一杯,终于是改容幽幽一叹。“咱们本是故人,而当年之所以反目成仇,于公自然是你违逆青年时的志向,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割据一方的军头,继而成了凉州乱局的一个源头;于私,却是因为当年南容的事情,我心中一直深恨于你。不过等到后来,先是渭水一战后亲自锤杀了成公英,算是泄了心中恨意,如今又到底是受了你的降服,让凉州重归中枢,算是了了大局……而如今,你一走西域,形同流放,更是多少恩怨都到此为止,我便让南容之子在此捧酒,亲自让你一碗酒,也算是替南容、替成公英,也是替咱们自己,一并将旧事了断。可好?”

    韩遂看了看一旁盯着自己却又神色复杂的傅干,复又想起成公英、阎行,多少也是鼻中一酸,继而心绪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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