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盖的到来为曹操争取到了一个救命的喘息之机,使得后者没有被全面包围,得以趁着夜幕到来突围向南,遁入黑暗之中,但也仅此而已了……因为黄公覆所部从昨日半夜时分便离开大营,往来奔驰一整日,行程六十里,两次越过济水,基本上就是强弩之末。不像奔袭的乐进部,还在清河那里稍微休息了一阵子。
而且,别忘了黄盖麾下士卒如今基本上就是个样子货。
真的是样子货,黄盖部乃是当日官渡血战后四营残部的集合体,恰如夏侯尚、车胄那两千骑兵一般姿态,而且这一战本身就是弃子,曹操也好,黄盖本人也好,都不会真的将真正的战力放入其中。
只是为了表演的真实一些,确保了旗鼓甲胄这些装备而已。
故此,眼见着黄盖北来,燕军骑兵匆匆掉头,只是奋力驱败兵一冲,继而做出铁骑践踏的姿态,黄盖全军便彻底失控,一时四散于原野之中。不少人更是为了躲避燕军骑兵的锐利,直接一头扎进了乌巢泽内,然后又因为天色已黑外加身上甲胄之累,多有陷入泥淖,再难爬出。
想想也是,彼时四营苦战,尚且半日全败,彼时万骑奔腾,尚且一冲而覆,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又能如何呢?
只是黄盖来的时机过于出色,起到了一定战略延迟效果而已……这一点后来得到证实,黄盖渡过济水之后,知道此地在大战,却并没有着急归来,反而稍微放缓了速度,卡着日落时分才到达战场,也算是有几分为将之道了。
而黄盖部既然溃散,天色便黑,曹操、文聘、李通三人皆趁机拔阵北走,公孙珣却也没有强留的意思,而是下令全军吹号集结,要求作战的各部清理战场。毕竟,三万五千骑战斗到此时,轻骑也好甲骑也罢,人马俱疲绝非妄言,失去战功与肾上腺素的刺激后也很难再去作战,甚至,若是黑夜中迎面撞上曹仁的援兵说不得反而要吃大亏。
“算上黄盖勉强也是破了三营……也罢!”
火把之下,公孙珣望着曹孟德逃走方向的一片漆黑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却居然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战士疲敝,天色又暗,令明去一趟,引两千义从,聚集一些兵马向南追击十里,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十里之后,无论成与不成,都立即回身散开兜住,往北驱赶一拨败兵,尽量将战场敌军驱入乌巢泽内,然后就让大部队回军归营整备,你自留在此处扫荡压制,等明日再派大军过来细细打扫战场。”
众人忙不迭的答应。
这是当然的,光是散落在战场上的甲胄、箭矢都是一笔巨大的军资,何况还有可能的俘虏,不可能不来专门打扫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一仗打的,不临时捡破烂,怕是官渡大营那里发动攻势都难,因为弓箭不够!
命令既下,庞德等人自然领命。而作为一军主帅,打了一场无可辩驳大胜仗的公孙珣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兴奋之意。其人并不再多说什么,也没有与在战场上唱起河北民歌的士卒们相和,而是径直领着千余骑义从西归官渡。随着他的离去,战场上的歌声与嘈杂也慢慢消逝,喧嚣了一白日的乌巢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只留下漫天血气弥漫于夜空之中,然后偶尔有忍受不住伤痛的伤兵低声哀嚎呼救。
与此同时,就像是一件事物的两面一样,和平安宁了一整个白日的内黄地区却随着黑夜的到来,忽然喧嚣。
其实,当时乐进听到出身沛国的营州平原都尉郭援在此时,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了,但其人只是稍微色变,却又恢复如常。因为此行既然越过黄河,乐文谦便早有觉悟,过河的卒子难道还能退吗?
又或者说,过河的卒子,而且是拱在最前面的过河卒,难道还会有什么奢望吗?他之前稍微变色,也只是过河之后一日行军过于顺畅,让他稍微起了一点点侥幸心态而已。而现在想来,行军如此顺利本身就不正常。
当然了,此时多想无益,因为乐文谦反应过来以后也并无多余废话,而是即刻下令,让随行甲士试探攻城!
但是,哪怕乐文谦号称勇烈,素以先登闻名,哪怕他手下五千濮阳兵之前数年间一直在前线与燕军摩擦对抗,以至于被燕军靖安台认可为‘精锐’,但这一波试探性的悬索攻城却是上来便彻底失败了。
原因很简单,不是乐进部远来疲惫,也不是乐进部缺乏器械,而是偌大内黄城上,守军数量未免太多了些!
乐进部的甲士们奉命上前,先直接尝试悬索登城,却换来了城头上轻易的杀伤,基本上是稳住勾索后,人刚爬到一半便轻易被城头割断绳索,重重摔下。无奈何下,其部只能在内黄北门左近顺着城墙跟抹黑前行,试图寻到一处防守薄弱之处偷偷攀登,但几乎每到一处,此处城头上便骤然火起,点亮夜空,同时有金戈呼喊之上在头顶响起。
这种状态,怕是神仙来了都不可能靠突袭‘登’上这座城的!
而随着城头上的火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乐文谦居然并没有着急投入更多部队,也没有直接亲自上阵,反而稍微后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以一种冷静而又怪异的目光望着城头的盛景。
终于,随着内黄城整面北墙的火光连成一片,随着派出堵截部队的其余城门处也都忽然火起,乐进彻底确定了一个猜想——这是一个圈套!
否则身为营州治下军官的郭援没理由在此处,燕军也没有理由在这么一座城市之中藏这么多兵,还准备了这么多照明火炬……而更让乐文谦沉默到一言不发地步的,却是城头明明这么多兵,明明一开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却居然从头到尾没有射出一箭!
这意味着什么?
“将军!”
饶是久经战阵,此时乐进身侧部属也不禁有些惊惶失措,之前那个伪作程昱族侄的年轻濮阳本地军官更是一时失态。“内黄屯兵怎么会这么多?”
“慌什么!”听得此言,乐文谦回过神来,却不屑抬头,朝着自己这名下属咧嘴一笑。“内黄城本是邺城与濮阳之间唯一一座大城,屯了几千兵防备着突袭不也是寻常事吗?不过是咱们倒霉,恰巧遇到熟人了而已。且说到底,我军三万难道真攻不下这区区一座县城?等老子死了,你再来哭丧不迟!”
乐进的自信姿态明显让周围士卒稍微一缓,而不等众人再言,这位曹操麾下第一外姓大将便兀自发声下令:“传我令……其一,不要再行遮掩,全军举火鼓噪,威吓守军;其二,再将后面几头牲畜身上的那几把梯子,几面鼓尽数拿来,预备使用;其三,传令身后黄汉升将军速速上前,在我攻城之时引弓弩手为我压阵……总之,全军立即准备攻城!”
众士卒不敢怠慢,却是纷纷呼喊答应。
一时间,城上城下各自点火,喧哗喝骂声顿起,俄而,随着黄忠匆匆携带大量弓弩手上前接管军阵并展开远程压制,乐进更是下令击鼓助威,然后亲自尝试攀梯登城。
而有意思的事情是,随着城下乐进部一声鼓响,居然是内黄城率先活了过来!火光布满整座城池内外,望楼、城楼之上更是有鼓声传令周边,弓弩手、大盾手也好像刚刚被唤醒一般向前应对,一边立盾遮挡,一边与城下对射不止。
到此为止,城上城下相互喝骂鼓噪,飞矢交织对射,火光上下相映,鼓声隆隆相对……很显然,中原联军的突袭瞬间变成了强攻。
话说,七军渡河,绝对是有一些器械的,但为了保证速度,也不可能真的带太多,绝大多数都是用来攀爬的勾索等物,本质上还是为了突袭服务……实际上,按照原定计划,孙策所携这七军本该是今晚成功突袭攻下内黄,封锁城门,然后第二日晚间再突袭邺城南面的铜雀台,并利用铜雀台的军事储备尝试攻下邺城的。
事到如今,这个看似合理且一帆风顺的计划后面,存了多少七军神兵天降、燕军立即俯首的侥幸心态且不提,关键在于如今刚刚来到内黄,他们便俨然已经陷入到某种尴尬的困境中去了。
面对着守备完全的一座城池,攻城器械是必须的……而仅有的几把梯子,刚刚架到内黄南门偏东的一片最矮的城墙上,居然就被早有准备的燕军浇上了火油,然后一把火烧的城下乐进部的甲士们透心凉。
便是乐进本人也被浇了一头油,得亏他本人警觉,主动跳下躲避,方才躲过一劫。
“乐将军!”
望着已经烧起来的梯子,年逾五旬的黄汉升颇显无奈,只能匆匆来找刚刚退下来正在换甲的乐文谦。“足下是军令上明文指定的副将,还请务必直言相告,如今敌军俨然早有准备,我方攻城受挫,到底该何去何从?”
“只是受挫而已,再攻一次便是!”面对黄忠,乐进自然不会学对付手下士卒那般装模作样,却也依旧睥睨相对,然后直接从身侧一名军官手里夺来勾索,便兀自负刀起身。“请将军再为我掠一次阵……趁城门东面梯纵火起,彼辈皆在兴奋观望时,我独自从城门楼西侧阴影下悬索而上,再试一次!”
黄忠无奈,只能颔首。
话说,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不管燕军是怎么一回事,埋伏也好、赶巧也罢,对于突袭至此的七军而言,此时此刻无外乎是进退两个字而已。而这其中,对于最前方的乐进部和黄忠部来说,所谓退其实也是很不现实的,所以,他们最合理的选择就是攻下此城!
攻下此城,若只是城内守军赶巧在此,则依旧可以进军邺下;若外围早已经是天罗地网,那也可以倚城固守,再论其他;否则黑夜之间,如此一座城挡在身前,便是强弩之末的南军想露营都难!
而黄忠来问,乃是以城池难下为前提的,但既然乐进还要尝试,那他自然无话可说。
回到眼前,南军攻城无力,弓矢也暂时停下,城上燕军自然欢呼雀跃,而几座梯子火光琳琳,几乎成了数个天然大火炬,两面士卒更是翘首围观纷纷往此处来看。
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却被乐进手持勾索,亲自潜行到城门楼下偏西一面,借着城门楼本身带来的些许阴影,奋力一掷,勾上城垛之余,居然无人发觉。
其人一朝得手,便毫不犹豫,直接抓着绳索踩着城墙向上。不过,由于之前手套上明显沾了一些油水的缘故,攀到一半,乐文谦便忽然手中一滑,直接滑落在地。
黄忠立在约百余步开外的阵后,一面催促周围士卒与城上喝骂,一面却只敢用眼角余光来偷看乐进身影,此时见到乐进滑落,却也是一时失态,心中茫然不止前途所在。
不过,几乎是立即,那个挂着许多环首刀的身影,便再度翻身跃起,重新攀爬不止。原来乐进落地之后,直接抓了一把尘土在手,然后便重新向上!
而这一次,其人一直有惊无险,直到临到城垛下方时,却又引来了城头上一名燕军士卒的注意……嘈杂声中,乐文谦并没有屏声静气,而是等到对方发现紧绷的勾索,一时惊呼那一瞬间,直接就在城垛下方拽着勾索奋力一跃,便飞上城墙,然后顺势一刀拔出,划过对方面门,便转手将手中环首刀插入了这名警醒士卒的口中!
血溅三尺,周围燕军士卒,几乎完全被吓住,而乐进却毫不犹豫,从身后复又拔出一刀,左劈右砍,直接在城上肆意砍杀起来。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整个人都振奋起来的黄汉升便再度下令鸣鼓助威,飞矢压制,惊得城上燕军士卒一时不明所以,至于些许知道情况的乐进亲卫更是不待黄汉升下令,便纷纷负盾涌到城门楼偏西处,尝试勾索登城!
到此时,燕军城头上方才一时鼓响,重新调度兵力应对城门楼左近的乱象。而乐进早已经连杀五六人不止,并弃了第二把刀,其人也越战越勇……原因很简单,登上城墙以后他才发现,城上士卒虽然众多,但本质上还是最寻常的郡卒之流,虽然其中有些明显是有战斗经验的,但也明显是刚刚被重新征召回来,稍显生疏。
“杀了他!”
乱战之中,火光之间,就在乐进大杀四方,同时有数名亲卫得以登城的状况下,一个熟悉的河南口音忽然在城门楼另一侧也就是东侧响起,毫无疑问,正是之前与乐进对过话的平原都尉郭援(钟繇外甥,沛国人)烧完梯子后匆匆折返,清理城头。“此人便是乐文谦,杀了其人,其部自溃!用长矛!用弓箭!务必杀了他!”
乐进闻言一声冷笑,然后弯下身子直扑向东,又连杀两人,扔下一刀,且期间刚刚那名伪作程昱族侄的军官爬上城头后更是奋勇杀来,成功与乐文谦汇合,一起扩大战果!
见此情状,郭援一时大急,再加上其人性格爆裂,却是直接夺来身侧一名属下的长矛,与其余两名长矛手一起,号令并排前刺!
话说,内黄本不是什么巨城,城门楼上狭窄,又有火盆等物,也就是三四人并排便到极限,所以郭援忽然与下属两面挺矛夹击,对于没有长兵的乐进与他的那个部属而言,便立即陷入到了危机之中,只能连连退避。
与此同时,窥的机会的其余燕军士卒也赶紧有样学样,以此手段清理城上乐进其余属下不说,更有四名长矛兵仓促集合,即刻从另一侧也就是西侧并排挺矛与郭援一起相向朝着乐进和他的那名部属刺来。
二人无奈,只能在一个火盆旁边背靠背御敌。而眼见着两边矛手渐渐逼近,等到郭援自东侧率先刺来那一瞬间,原本面朝东的乐文谦却忽然倚着自己亲卫的后背发力转身,主动朝着西侧四名矛手发起攻击!
只见他奋力挡下一矛,作势欲劈,却又趁着身前四名矛手惊恐之时忽然低头,直接从长矛下方越过了危险的矛头,钻入矛架之下,然后抬手一刀,便将四杆长矛一起砍断!四名矛手齐齐大惊脱力,乐进抓住空隙,一刀横过一人脖颈,复又转手一刀试图插入另一人腹部。
然而,这第二名矛手着有半身铁甲,撒手姿态下转身欲逃,受了乐进转手的一插,固然是当场腹腔破裂,怕是再难活下,却也让对方所带的又一把环首刀当场断裂开来……不过,乐文谦不慌不忙,又从背后拔出一把刀来,就势从背后一劈便轻易将此人了结。
到此为止,乐文谦扑上城墙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杀了十来人,城头上燕军虽众,对着身上血光闪亮的这位杀星却也一时丧胆。不过,就在乐进作势欲追,了结两名逃窜矛手之际,忽然间,其人只觉得侧后方肋骨处微微刺痛,回过头来才发现,乃是自己的那名下属边挡边退之间一时失手,被郭援一矛捅穿,而长矛穿过部属身体后,复又扎入到了自己侧后肋骨处些许。
其实,被扎了个透心凉的乐进下属,已经很努力了,若非其人临死之前奋力用手去卸力,恐怕乐进早已重伤。
第二十八章 天时怼兮威灵怒(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