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二颇有说故事的天赋，有什么鸟话不直说，一波三折的缓缓叙述，柯武的兴趣还真被渐渐调集了起来。抬眼看着小二，好奇道：“哦？藏着把剑，那就是说，此剑乃是他家传的？”

    小二摇头，满脸不屑：“客官太看得起他了，也是，客官毕竟不识得此人。这铁匠姓秋，村里人唤他秋二傻子，有个爹叫秋大傻子，爷爷秋老傻子，当年来到这村里时，秋大傻子背着秋老傻子，抱着秋二傻子，挨家挨户讨粮食，也幸好那几年都是丰年，家家户户也都舍得掏出把吃食来，这才把秋家三傻给养活了。后来发现他家居然有点打铁的手艺，本村的富户吴老爷想要造福桑梓，就拿十贯钱借给了秋家三傻，让他们安家落户，开下这个铁匠铺子——小人的意思是，客官您想，当年秋大傻子背上背着秋老傻、怀里抱着秋二傻，哪里还有地方带上剑呢？因此这剑绝非家传。”

    柯武愣了愣，心想不是家传的你就说不是不就行了，怎么还把人家家谱都背了一遍呢？你这……你这不是在灌水吗？顿时许多恶劣记忆一时涌上心头，加上闲来无事，不免杠心大起，冷哼道：“那也不见得，说不定这剑，是秋大傻背着的秋老傻背着的呢？又说不定是秋大傻抱着的秋二傻抱着的呢？再说不定，是背着秋老傻、抱着秋二傻的秋大傻悬在自己腰里的呢？”

    心中暗暗冷笑，老子当年日夜攻读起点各大名著，二十多级的牛逼大号，水界诸神的禁咒级魔法不知经历过多少，你一个区区店小二，跟爷显摆起灌水技术来了？

    店小二眼神一亮！

    这眼神柯武颇为熟悉，当初师父辛弃疾回忆往事，描述到独孤求败出场时，就是这么眼神一亮；再当初，天香姑娘盈盈站在西子湖畔的船头之上时，镖师刘明也是这么眼神一亮——堪称南宋版的“确认过眼神。”

    这是一种武者见宗师，嫖客遇花魁，灌水客面对大杠精的对之眼神。

    店小二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哈哈哈哈，客官请想，若是这秋家三傻当初身上真的有这么一把剑，何不拿剑出来换东西吃，非要低三下四的跟人乞讨呢？咱说句实在的，若不是那几年赶上丰年，三傻肯定饿死。”

    柯武悚然而惊！自子居然是逻辑派的杠法？随即微微一笑，面对以逻辑为武器的理性杠精，当然是以人性为武器的感性手法面对。

    柯武声音忽转低沉，如月光下失恋的情人，喃喃道：“岂不闻——尊严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传家宝，两者皆可抛！你看这把剑——”

    柯武深情抚摸手中宝剑，仿佛伤透心扉的情人，回忆着当初的纯真与欢笑，眼神都变得温柔了起来：“此剑的款式绝非本朝之物，亦非隋唐之风，至少也有千余年的传承了。这悠久的岁月，洗去了它耀目的光华，但却无损它的锋利……”

    言至此处，柯武顺手一挥，嗤的一声轻响，木桌已然分为两截，吓了店小二一跳，这热刀切猪油，都没这么畅快的，但他还是指着断掉的木桌道：“客官，这个可是……”

    柯武顺手抛出一锭小银子，理也不理的继续道：“锋利还则罢了，更难得的是这剑身上的森森凝煞——证明这把剑杀过很多人，而且一直在杀人。你想，如果是你的祖宗传给你这么一把剑，一把见证了你祖宗十八代的辉煌和荣耀的宝剑，在你困顿之际，你是会选择去乞讨呢？还是卖掉这把剑，卖掉你祖宗十八代的辉煌和荣耀？乞讨和卖祖宗，究竟谁更没有尊严？”

    如果说，人性只是对付逻辑的基本手段，那么由人性推衍出的道德，就是对付逻辑的终极手段。

    当柯武一举将概念推导成乞讨和卖祖宗谁更有尊严的话题时，若是在前世的现代社会或许还能有杠精一战，但在极为重视血脉传承的宋朝，已有无敌之姿。

    店小二闭目细细思索，发现逻辑无可推敲，只能另寻歧路。

    思索半晌，忽然眼睛一睁：“哈哈，差点被客官给绕进去——这要真是祖传宝剑，秋二傻又如何会卖给我呢？”

    柯武朗跄后退两步，脑筋急转，强行道：“秋二傻子、秋二傻，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个傻子，哪里懂什么荣耀和辉煌？”

    小二占了上风，得意洋洋，歪着嘴笑道：“那他爹他爷爷，还是大傻子、老傻子呢，怎么也不卖剑？”

    柯武强撑道：“那你就不懂了，大傻、老傻，有可能是大智若愚，二傻子才是真傻。”

    小二摇头道：“可是秋二傻自己都说，这剑是他去年在后山看见一堆武林高手打架，打得你死我活，他躲在草里不敢作声，后来那群人越打越远，他壮着胆子溜回家，在一具死尸旁边拣来的。”

    柯武心中暗暗冷笑，他娘的大家都杠到这个份上了，还妄想分出对错来不成？当即秒转逻辑派杠手：“要是这般说，那秋二傻子其实不傻。他呀，说谎骗你呢。你看看这剑——锋锐暗藏，又是前朝古物，对我们这些练武之人来说，比什么金子银子都要宝贵。若是寻常刀剑，丢了便丢了，可是这般宝剑，又是一堆高手打架，肯定有人去捡啊！”

    心中忽然想道：“我说的很有道理啊！这样看来，我那太白剑，多半要落到余六味手里。嘿嘿！老匹夫妄称剑仙，那跟丝线绑着冒充飞剑术，下次再见，我一招就破了他飞剑。”

    杠精对战的时候，最怕浑搅蛮缠。搅缠起来，谁越是有理，谁心里月憋得慌。

    小二明明是有理的一方，那秋二傻子何等样人，他不比柯武了解？秋二傻子说是捡的，那就定是捡的无疑，至于为什么那干江湖客放着这好剑不捡，可能性有太多太多。但偏偏柯武咬准了“宝剑宝刀对武林人士很重要所以他们不可能视而不捡”这一条说事，并以此为论据，推论秋二傻说谎，而自己就是被傻子骗的真傻子……这到哪儿说理去？

    小二的杠术毕竟是自学成材，缺乏理论上的支持，在遇见真正的高手时，应变上就出现了问题。

    而且他的成长环境也不能和柯武比，柯武是网络时代长大的，从BBS混到微博微信，没吃过猪肉还看过猪跑呢，实在说不过人家了大不了换个马甲从头来过。可小二不行，他做店小二的，难道能跟客人施展杠术吗？宋朝的客官们可不是好惹的，好些人挖空了心思吃霸王餐呢，你这一杠，人家啪一个嘴巴子扭头就走，哭都没处哭去。

    倒是偶尔跟他爹老掌柜和厨子杠过几句，但这二人一个仗着辈分纲常一个仗着膀子粗力气强，杠赢笑之杠输打之，总之落不到好。只能趁着去村里采买的机会，和那些村妇们杠上几句，但村妇们也不是好惹的啊！就算笨嘴笨舌说不过他，但一个恼羞成怒就要一拥而上，扒了他裤子晾牛牛，小二童子鸡一枚，哪里受得了这个？

    难得遇见柯武，虽然高大壮健，武艺高强，但眼神温润，一看就是个好说话、讲道理的好人，出手又大方，显得为人很大度，让他忍不住亲近，顺便一展所长过过嘴瘾——没想到对方各路杠法谙熟无比，切换之际毫无底线，明明是自己掌握了事实，却硬生生的说不过对方……越想越委屈，这小二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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