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干之才,实绩之功”裴综刚才被堵了一下,此时这八字就答的份外傲然铿锵。
“对!”柳轻侯出言而赞,“裴师现在缺的就是一件实绩之功,如宇文融籍田括户般的大功,此功一成,裴师入相便将水到渠成,且朝野钦服。到那时岂不比吃这锅夹生饭要好?”
终于说完,柳轻侯探手拍了拍裴综的肩臂,“世兄莫忘了令尊当日在宣州不惜抗旨之旧事”
一言提醒,裴综顿时想起父亲接任宣州刺史时恰逢大水,父亲遂带领全州上下修堤,结果大堤尚未修完,朝廷升任冀州刺史的诏书就到了。
宣州是中州,冀州是上州,这是实实在在的升迁。但父亲当时怎么做的?他居然就在大堤之上当着宣州百姓面前抗旨不遵,誓言大堤不成,绝不别任,朝廷无奈,遂紧急改任当时刚刚离京的张九龄暂代冀州刺史。
最终结果如何呢?父亲当众抗旨不遵不仅没有受过,反倒转任冀州刺史后不及一载便升迁京兆尹,更在宣州留下了一座巍峨耸立的德政碑。
裴综回忆完毕,纠结急躁的心也随之通达,就骑在马上向柳轻侯躬身拱手为谢,“贤弟见识深远,愚兄愧不能及,谨受教!”
“你我之间还要闹这些虚文儿”柳轻侯哈哈一笑,“不过世兄的骑术之精可是比我强的太多了”
两人并辔皆笑,其乐融融。
距离长安城门两里处,裴综驱马别走。至城门时,吴元江等人也留下了,他们这队挎弓持弩的锐卒是不能就此进长安城的,自有兵部在此值守的吏员负责安置。
柳轻侯给吴元江留了家宅地址,又由九娘子厚厚安排了一注助酒钱后方才分手,而后在城门领调派士卒的护卫下押着槛车直奔大理寺。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散衙前把周忠与王銲交割给了大理寺,这两个半死不活的家伙一脱手,柳轻侯顿觉全身轻松。
从大理寺里出来后原还想着要不要到御史台和政事堂报备,毕竟自己是御史台的属官,此番又是政事堂叫回来的,瞅瞅天色还是算了吧,散衙的时候上门办事这不是自己找着让人烦嘛。
一念至此,回家的渴望随即勃勃而起,自打去年六月离京到现在五月回归,将近一年奔波在外,尤其是这个三千里长程真是把人整的太苦了。
谁知人还没走到皇城朱雀门口,一个小太监一溜儿碎跑的追了上来,言说天子传召,即刻进宫陛见。
“李三儿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心中转着念头,脚下却是半点不慢,跟着小太监进了宫。宫城实在是太大了,五月天正热,走的远走的又急,等见到李三儿时已是满头满身的汗。
李三儿坐在一间亭子里悠闲消暑,柳轻侯见这亭子建的别致。亭上修有水箱,连着水车,水车不断将水车入箱中,再任箱中水从亭子四周流淌下来,由是亭子四周便有了一道川流不息的水幕,人入其中凉风阵阵,暑气顿消,比之后世的空调都好用。
以前在唐人笔记里看过关于自流亭的记载,没想到现在自己真就进了这个亭子。柳轻侯行过陛见礼,边看边想着回家之后也得复制一个,这可是夏日消暑的好东西啊。
“看什么?”
“这亭子建的好,心思别出机杼,堪称消暑神物,小臣来时这一身汗转瞬就落了”
李三儿穿着单丝罗所制的月白襕衫,头上带着纱制幞头,穿戴随意,举止也轻松,看样子心情还不错,闻言笑叱了一句,“你这个马屁拍的可不甚高明,汗虽是落了,但脸上颜色着实榔槺,来呀,给他个冰手巾把子揩了脸后再说话”
“这自流亭的巧思是出自陛下?小臣着实不知啊”柳轻侯嘴里抱着屈,手在脸上抹了抹,入手处果有极细的小盐粒子,这下子别说李三儿说他榔槺,就是自己也受不了,抬头看看李三儿,“陛下恕小臣放肆了”
口中说完,见李三儿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柳轻侯转身走到亭边伸手捧水痛痛快快洗了把手脸,而后接过手巾把子一擦,全身舒坦了,“这水好凉!”
此言一出,亭内几个当值的宫人都笑,柳轻侯迅即反应过来,“上面水箱里放的有冰”
穿着如普通富家翁的李三儿哈哈一笑,手指柳轻侯对身侧一个身材高大的太监道:“若论君前无状,满朝文武实以此子为最,然朕并不生厌,将军以为何故也?”
纵观李三儿当皇帝的数十年,能被其称“将军”而不名的太监有且只有高力士一人而已,柳轻侯顺着李三儿的目光好生打量了这个传奇太监几眼,发现史书中的记载还是靠谱的,此人不仅身形高大,且颜值很是不低,属于那种让人一见就容易生出好印象的人。
他在看高力士的时候,高力士也在看他,而后略略一俯身道:“柳监察言行无状却发乎自然,至少臣看不出其有刻意为之以邀圣宠之痕。或许就是这份自然,加之其年纪尚幼所以不使大家生厌,反觉清新可喜。民谚有云:‘物以稀为贵’”
李三儿听完抚掌轻笑,“爱卿于宫城之内查奸辨顽例无虚发,素有慧眼之誉,既然你都看不出,朕亦未觉破绽,那这小臣之无状倒还并非别有用心了”
柳轻侯断没想到李三儿会和高力士讨论到这个,好强的戒备心!不过随即他也就明白过来,李三儿作为被人“围猎”邀宠的目标,怕是被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给搞怕了。
不错不错,李三儿现在有着如此强烈的戒惧之心,这就说明他还是处在明君模式下,还没开始倦政发昏。
至于什么君前无状的自然,扯吧。我可是穿越来的,身上可没有封建子民的奴性根骨,你是皇帝不假但你也是人哪,见面非要搞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多假,多累,我再作假也不能真把你当龙吧!
李三儿轻笑中略一挥手,“赐他一盏饮子。看你黑瘦了不少,此去淮南受苦了”
此言一出就进入了君前奏对格局,柳轻侯随着话题的变化收了脸上的轻松,肃容道:“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嗯。周忠案始末如何,朕要再亲口听你面奏,详述吧”
“微臣遵旨”既然叫详述,柳轻侯也就从去年六月离京说起,除了将有关恨天盟的事情遮过之外,其它所遭所遇尽皆说了个备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