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须为难?今年江州用银,顾大人前些日子尽数拨付,只因此事本由梁王负责,梁王甍逝便无人知晓罢了。顾尚书不提此事,无非恐怕瓜田李下难以说清罢了。只需陛下降旨,差人押运五十万两银入金来即可解陛下燃眉之急。”
柳若虚应声回首望去,有一七尺男儿面如冠玉,快步走到顾昭身旁,面对文帝叩礼,淡然说道:“江州张维觐见陛下。”
张维仪表堂堂全然不是柳若虚想象中的安禄山之类的乱臣形象,反而白衣飘飘负手立于御前,如同谪仙一般脱俗出尘。
文帝眯着眼睛盯着张维半晌,冷冷笑道:“司空来了就好,朕还怕司空舍不得江州鲈鱼鲜肥,不愿来苦寒京师呢。既然江州之银顾尚书已尽数拨给,那还得劳烦司空回传消息,朕这可还急着用银呢。可不能尽紧着江州,叫朕两袖清风吧?”
张维拱拱手说道:“陛下只怕是说笑了,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臣既已不复江州都督之职,江州之银何去何从,臣再也无以权涉,还请陛下降下圣旨,江州都督赵扶龙想必自会照办。”
张维话音才落,朝堂上下便是一片哗然,群臣皆是以为张维进任司空,那江州都督一职多半是交由镇北将军杜如甫或是其他江州将领接任。谁知竟是从天而降一个赵扶龙,狠狠击碎击碎了不少刚刚找到主心骨的梁王余党的黄粱大梦。
兵部尚书邓毅率先开炮,扑通一跪便高声叫道:“陛下三思啊陛下!非是臣等看不起赵扶龙,他区区一个近卫统领只知蛮武,何以镇守江州以御北秦,何以保证河山寸土不失?”
邓毅打响的头炮,却让本不属梁王一党的吏部尚书何攸之接上:“臣附议!臣亦以为赵扶龙无功无劳,便从正三品衔近卫统领一跃而为从一品衔江州都督,如此实在难令江州十万将士心服,更恐叫北秦有机可乘!江州都督职选,还请陛下三思啊!若是江州都督仍是赵扶龙,那臣...那臣便告老还乡罢!”
两部尚书带头,就连以往洁身自好的天官吏部尚书都直接摆出致仕态度,冲锋号吹得可谓震耳欲聋,此时不上更待何时?顿时群臣唏哩哗啦跪倒一大片,皆是高呼陛下三思。
文帝面色铁青,死死盯着何攸之,失望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莫非何老尚书觉得,江州之事,朕是水泼不到针插不进?”
何攸之摇摇头,高声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臣等无非以为如今江州局势危急,赵扶龙难堪都督大任而已。还请陛下三思另择良臣,万万以国事为重,切莫令忠臣痛贼秦快。”
文帝冷笑,指着何攸之愤恨说道:“那依何尚书之言,朕倒是想知道,良臣是为何人?”
何攸之对着文帝三叩首,挺直腰板站起身来,朗声说道:“镇北将军杜如甫,镇东将军贺凌皆是身经百战的良将,兵部尚书邓毅多年统筹战局亦为良选。臣以为此三人皆可接任都督之职,镇守江州万无一失。至于赵扶龙赵将军,陛下还是差他回京,安安心心做金龙卫统领罢,以赵将军高绝武功,定保卫宫城万无一失。如此一来,两全其美,也无必要新设什么松柳卫,更是节省大笔开支。”
何攸之拍拍衣袖,轻轻摘下发冠,满头白发尽散肩头,轻轻笑道:“老臣岁已古稀,儿孙皆有所成无需劳心,陛下何需多心以为臣有所图求?臣肺腑之言为臣尽忠为国尽责,斗胆还请陛下三思。臣此便告老致仕,至于这人人口中天官之位,陛下可以随心任用。只是陛下须知,江州地处边境,都督之位万万马虎不得,一旦江州有变,大齐危矣。老臣为国计为民计六十年,早以自觉力难从心,如此也好,臣还居田野悠然自得,陛下眼前亦少了碍眼之人,两相成全是为最美。老臣这便退下了。吾皇万岁,万万岁。”
发冠轻轻落地,一片哭天喊地之中,何攸之摇摇晃晃慢悠悠走出金銮殿,柳若虚回身望去,何攸之再无之前挺胸抬头的天官气象,此时此刻无非一步履蹒跚老者。只是有一句话在柳若虚心中压抑不住,不经脱口而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何攸之回过头,放声大笑:“小友好文才,哈哈哈哈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哈哈哈哈,我辈岂是蓬蒿人!”
何攸之念叨着这句话,满怀鼓励的看了柳若虚一眼,继续走下了这个舞台,渐渐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