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答,邦尼只是摆摆手。
“那就不要笑了。”
“好……”
几秒后,他控制住了笑容,抬起头,看向天花板,萨拉不确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好像……看到了邦尼眼里泛起了泪花。
她忽然觉得邦尼说的并不是真相,而他抛妻弃子的真相……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逝者已矣,没法回头了。
……
他离开意大利的第五年,意大利对黑手党进行了清扫,卡莫拉的领袖被玛菲亚枪杀,大批卡莫拉成员锒铛入狱,至此卡莫拉一蹶不振,甚至一度消失,而玛菲亚也没能逃过清洗,只能收缩势力,低调的从事一些正规业务,尽量避免越过灰色地带,伸手碰触那些原本赖以生存的黑色经济来源。
不过扫黑工作也不是真做出了成绩,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小规模黑·手党的争斗开始频繁发生,民众的生活并未得到过多的改善,仍然每天过着在枪声下四散逃命的日子,直到“光明聚会”的出现,这个以经济犯罪为主要经济来源的组织邦尼了解不深,只知道他们很有钱,比曾经的卡莫拉和玛菲亚还要有钱。
而他自己虽然躲过了卡莫拉覆灭的劫难,却迎头赶上了fb,i的黑.手党大清洗,以钮约黑.手党为初始,芝加哥的五大家族也难逃法网,覆灭的比意大利还要彻底,他自己也因倒卖燃油以及暴力犯罪而判处二十五年刑期。
出狱时,镁国黑.道已经彻底没落,许久再未出现一位领袖级别的人物,黑人社区的底层混混成为了社会对于帮派的普遍认知。
反倒是意大利的黑.道在千禧年后重新复苏,卡莫拉、玛菲亚、光明聚会等黑.手党重新开展业务,甚至进军到了合法行业,成为了表面上合法合规的财团。
可他这次回来,并非是为了重新回到卡莫拉,即便他以曾经的身份回到卡莫拉后便是毫无争议的元老级成员,说不定还能领取到帮会提供的大额养老金,可现在的帮会早已经是全新的人员结构,全新人员组成,他老了,脏活估计也干不动了,他能提供的价值,仅仅是依靠帮会元老的身份,为现在的骨干顶罪,最终死在大牢里。
浪迹天涯几十年,他回到意大利,只不过是因为想回家了,回到那个妻儿生活的地方苟延残喘,仅此而已。
但守着妻儿终老的愿望,他并没有做到。
……
“哈哈哈,是吗?那我们明天去看看?那个讨厌鬼来了,算了,不说了,没心情了。”
教室嘈杂,当门被推开时,萨拉能感觉到一股子人气儿扑面而来,相较于走廊温度偏高,带着些许油脂、汗液和廉价沐浴露的味道,谈不上好闻,甚至在第一口吸入这空间的气体时,会下意识的憋住呼吸,直到到达极限,才会强迫自己努力去适应。
她的到来没有让教室内的气氛变的冷淡,只是让坐在她隔壁的几个小姑娘翻了几个白眼,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挂上了寒霜,扭过一旁,不让萨拉入他们的眼。
正如邦尼所料,融入新集体并没有这么容易,孩子们总会在最初的一小段时间里对新人表示友好,可一旦新人做出一丝令她们不欣赏的动作或语言,情况就会急转直下,直到全班的男生或女生,甚至是一起去排挤这个半路进来的新同学。
萨拉被人讨厌倒不是她说了些惹人讨厌的话,只是她坐在这里,就会让班里的女生觉得扎眼,因为她很漂亮,比全班的女生都要漂亮。
相较于这些生活在城市底层家庭的孩子,她显得很健康,皮肤白皙,五官柔美,身材并不稚嫩,化着看起来不错的妆,还染了一头在他们看来十分时髦的彩虹头发,漂亮的就像是个未成年的女装模特,反观他们,由于生活中大多吃的是速冻食品和高热量垃圾食物,导致班级内的孩子出现了两个极端,要么特别胖,胖的进教室开门都得侧着身过,要么特别瘦,瘦的像是每天只靠流食过活。
唯独相似的,是他们同样蜡黄的肤色以及脸上或多或少存在的雀斑,而萨拉不一样,不一样到坐在这里就没法让人忽视她的客观存在,她很快就成为了班级男生最新的梦中床伴,也成为了女生的眼中钉,肉中刺。
毕竟她的性格太过慢热,足够悲惨的生活令她很难打开心扉,却在女生的眼中成为了同样出身贫困却端着架子的碧池,让那些最开始并不讨厌她,想尝试着跟她交流的女生也投入到了一眼看见就烦萨拉的女生阵营。
由于她的上学的路程最远,难免是最晚到的,她刚落座,老师进了教室开始上课,这时全班只有她一人跟随老师的进度掏出书本翻看,这倒不是因为她转变了性子变的热爱学习,只是加入班级的时间尚短,连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全,女生们又暴露出明显的敌意,让她下意识保持距离,而书桌附近的男生都胖的惊人,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子酸味和油味,别说跟他们聊聊有的没的了,能强忍着不干呕就算成功了。
正因如此,为了打发无聊的课上时间,她只好跟着老师的节奏,听着如同天书一般的课题,时间久了倒也能发现一些乐趣,比如移民老师奇怪的口音,或者他们在黑板上书写时上衣被扯高,露出各种各样颜色的内裤,这能让她偷偷笑会,直到困意找上头,趴在桌上睡个春秋大梦。
今天困意来的晚了点,估计是昨晚睡的实在太香,让她在课上多听了一会,翻到下一页,她愣了一下,看着书本中满是辱骂和贬低的文字,不屑的嗤笑一声,随手撕掉书页,团成团,刚想塞进裤兜准备下课时扔掉,却听到旁边传来窃窃私语与偷笑。
对于一个从小便混迹街头,又在父亲身边听过许多黑手党腥风血雨的孩子来说,让她不会太在意这种低端的羞辱和排挤,这种小打小闹从来都不会被她放在心上,直到她看见一个女孩伸出双手食指在眼角边拉扯了一下……
那团还未放好的纸团飞过隔壁座位,直直的砸在了那个女生的头顶,这如挠痒痒一般的攻击算不得什么,却让那些女孩找到了可以名正言顺教训萨拉的机会,呼啦啦,桌椅板凳被挪动出刺耳声响,几个女生站起身,不过还没等她们率先发难,萨拉寒着脸质问。
“你再做一边那个动作试试。”
“做又怎么了?”
那女生刚抬起手,一杯清水直接泼在了她的脸上,随后咚的一声,萨拉手中的摇摇杯脱手而出,砸在了那女生的脑袋上。
战斗就这样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响,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几个女生扑上前,用女生打架的惯用伎俩,扯头发,抓挠,上脚踹,当然,萨拉除外,她真的很会打。
砸拳,用肘,书本的尖锐角,甚至是其他同学带来的水杯等钝器,扯着她们的头发不留余力的朝着女生们的脑袋上砸,以至于四个女生打萨拉一个人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很快就有两个女生趴在地上捂着脑袋,头顶有丝丝的鲜血流出。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拉住还在不停撕扯的几人,使事件得以平息,该送医的送医,该进校长室的进入校长室。
……
“你好,我是萨拉的监护人,请问有什么事……好吧,我马上过去。”
当邦尼来到校长室时,萨拉正神神在在的站在窗边向外看,看邦尼进来,眼中没有委屈,也没有犯错后的紧张,换了个站姿,就这么直视着邦尼的眼睛,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罗西先生。”
“萨拉,你有没有受伤?”
“没,我很好。”
她被人拽掉了一把头发,导致她的发色出现了断层,但对她而言,这已经是一场大获全胜,赢了就等于没受伤,她可不是柔柔弱弱的姑娘。
邦尼放心下来,这才转头对向他打招呼的校长问好,这番举措,让校长有些尴尬,邦尼明显没把他放在眼里,可问题是他知道邦尼家是什么背景,根本就不敢得罪,只好尬笑着起身准备向邦尼说明具体情况,不过……估计是不用了。
“你就是那个小碧池的爷爷?看看你家小杂……”
“你会不会说话?”
其余四个女生的家长都在,最开始挑事的女生母亲见到邦尼进来起身作势要打,毕竟她的女儿被打的最重,现在正在医院缝针呢,这女人很胖,身板看起来能装下两个邦尼,嘴里辱骂着萨拉,手也抬了起来,吓得校长赶紧拉住这女人,同时也有几个老师来安抚其他被打女孩家长的情绪。
邦尼也冷下了脸,扭头望着在一旁默不作声,同时对那女人的辱骂充耳不闻的萨拉,指着那肥胖的女人问道。
“我不在的时候她这么骂了你多久?”
“罗西先生,请你也冷静一点,除了其中一个孩子需要去伤口缝合之外,其他孩子都没什么大伤,我们坐下来聊可以么?”
“你闭嘴,萨拉,她这么骂了你多久?”
训斥校长一句,邦尼看着萨拉,表情有些吓人,让萨拉一阵发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邦尼,两人相处时,他总是笑呵呵的和气样子,和她印象中的亚裔没有任何区别,任凭自己怎么讥讽和嘲笑,看待她的眼神都是那么柔和,但现在他却愤怒的像是一只年迈的狮子,只因为那个女人骂了她,他却突然翻脸,即便老到吃过人的血盆大口没剩下几颗利齿,也要保护自己。
他太老了,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是被人一推就会咽气,她忽然很怕那个粗壮的女人碰到他,可能只需要一下,这个老人就会永远离开她。
可他的话语和眼神却让萨拉说不出滋味的难过,刚才脸上那云淡风轻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孩子见到爷爷时第一时间就应该流露出的委屈。
她双手背后,右手不停搓捏着左手手指,声音逐渐弱小的同时还带着一丝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沙哑,她低着头,把脑袋埋在五颜六色的发丝之中,脏兮兮的帆布鞋脚尖踮起,不断摩擦着地面,忍着眼泪,还装作不在乎的回答道:“她没骂我几句。”
“我骂你又怎么样?chin……”
女人指着邦尼,k的发音还没读出来,邦尼弯腰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照着女人的脑袋就砸了下去,若非是邦尼如今力气薄弱,这一下估计脑浆子就会被砸出来,女人两眼一黑,顺势倒在沙发上,在他人惊恐的眼神中,他拿起钢笔紧握手中,对准女人的脸猛扎了六七下,锋利的笔尖刺破皮肉,在脸上扎出好几个还冒着蓝色钢笔水的血洞,以及一条深度大约五毫米,长度七八厘米的血痕,血肉翻开,露出里面的白色颧骨,鲜血瞬间流淌下来,这一下校长室内的所有人全都傻了。
女人头很硬,并没有被烟灰缸砸晕,在短暂的眩晕后就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捂着脸发出刺耳的惨叫,直到这根钢笔戳在她的喉咙前。
“你在侮辱我的家族和我的孩子?”
他手里的人命太多,以至于他动手的时候从来不会考虑这个人会不会被他杀掉,笔尖没有捅爆她的眼球直接戳进脑子已经算她命大,他拽着女人的头发,两人的面部距离不超过十厘米,女人能清楚的看到他蜡黄的眼睛和布满眼球的血丝,更能感受到他要杀掉自己的欲·望,这时,她已经忘记惨叫,忘记了回答邦尼的话,只有裤子有水渍晕开。
“不要侮辱我的家族和我的孩子!”
他手中的头发拽的更紧了,直接把这魁梧的女人从沙发扯到地上,校长室内,没有其他人敢上前,只有萨拉反应过来,哭喊着抱住邦尼的肩膀,不停的劝慰着已经许久没有发飙的邦尼,在邦尼动手的一瞬间,萨拉已经对邦尼的过往有了基本的猜想,他不是浪荡子,不是抛妻弃子跟野女人离开那不勒斯的混球,他是……黑手党。
安德鲁从没当着他的面动过手,但她在安德鲁与他人通电话时,时常会听到类似“我的家族”、“我们的人”、“我们的事业”种种词语,在那不勒斯,很少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起家族,只有这些生活在社会阴暗面时,才会把家族挂在嘴边。
“邦尼,我求求你,别杀了她。”
“邦尼,我没有事,你放手吧。”
“邦尼,算了吧,饶了她吧。”
“邦尼,快放手,你杀了她,你会进监狱的,你想抛下我吗?”
“爷爷,我害怕……”
她唤醒了已经失去理智的邦尼,她搂着邦尼的脖子,将脸轻轻贴在邦尼裸·露在外的肩膀上,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泪水的温热,以及萨拉的体温,温暖……这是他多年未感受到的。
“算了吧……爷爷。”
手掌穿过发丝,有油腻感在手掌中,他扔掉钢笔,将那女人的头油和鲜血一并抹在了女人的衬衫上,整理一下老旧的西服,他从内衬从拿出一叠钞票扔在桌面上,气息仍然紊乱,他粗喘几口气后,才望向同样看着自己的四位家长。
“自己拿钱,去缝针,拿了钱,就私下解决,如果你们想报警,我就在这儿等着警察来逮捕我,你们可以打电话了。”
不要说这几位家长了,校长看到邦尼恢复理智后,都想打电话报警,可他知道邦尼家的背景,正忌惮着犹豫不决,其他人也听邦尼说关于家族的话,也不太敢轻举妄动,甚至除了被邦尼刺伤的女人,其他家长都想拿钱走人了。
“要么,我给奥维拉叔叔打个电话吧……他会帮我们解决这件事的。”
听到奥维拉三个字,其余三个家长钞票都不要了,瞬间走人,校长也立刻打消了报警的念头,只是苦着脸看向仍躺在地上,鲜血直流的女人。
奥维拉,这条街区的老大,卡莫拉的成员,与安德鲁属于同一个家族,两人关系走的非常近,有人,有枪,能做脏活,仅凭这三点,在这条街区,狗都得绕着他家走。
没人不害怕奥维拉,甚至于校长都想劝女人赶紧拿钱走人,否则真要是让奥维拉找上门,估计会一颗一颗敲掉她的牙,再让她像吃药片一样顺着水把牙咽下去,只是劝告被伤害者忍气吞声,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万幸,女人看校长这幅样子,选择了相信邦尼家和奥维拉真的有交情,也是因为奥维拉实在名头太响,甚至这个名字所带给她的恐惧都超过了眼前这个亲手给她“整了容”的老人,她选择忍下这口气,而忍下去,也无疑是个正确的选择。
拿上钱,校长起身拿出一件t恤让女人能挡住脸,目送女人离开去医院缝针后,背着手,有些尴尬的看向邦尼。
“校长先生,明天萨拉可以来学校吗?”
“这……当然,萨拉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为什么不能来?”
站在窗边目送邦尼离开后,校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看着自己办公室被弄的一团糟,他抽出几张纸巾,独自蹲着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
“谢谢你今天站在我这边……”
走到车前,萨拉总算鼓起了勇气,轻声在邦尼旁边悄咪咪的说了一句,幸好邦尼的耳朵还很好使,才能把这感谢听进耳朵,他表情没有变化,拎着她的书包放进后排,才说道。
“我说过,我不会抛下你的,下次她们要是还敢惹你,继续揍她们。”
“你会一直挺我?”
“当然,我会一直挺你的。”
她有些脸红,低着头进了副驾驶,拧开上次还没喝完的水,轻轻的抿了一口,这次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像是接收到了邦尼给予的勇气,犹豫半天,才搓着白嫩的小手说道。
“谢谢你,爷……爷。”
“嗯?你说什么?”
“我刚才说那么小声你明明都听见了!”
……
“这样行么?你看看。”
“不要……”
镜子前,她披着塑料袋,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生怕见到令自己心碎的一幕,可架不住邦尼的催促,只能把左眼张开了一条缝,看了看头发,其实……也不是那么难接受,邦尼正端着小碗和梳子站在身后笑呵呵的看着,见他像是十分满意,反问道。
“你觉得这样好看吗?”
“那也得洗过才知道,去洗洗吧。”
“需要等一会才能去洗吗?”
“没关系,说明书上写的是抹完就可以去洗了。”
“哦。”
她的彩虹头被拽断了,成为了她这几天的心事,最终她还是听从了邦尼的建议,重新将头发染回来,抛弃了她一直觉得很完美的靓丽发色,只是由于上次的事件,家庭遭遇了重大的经济危机,只能由邦尼亲自操刀来让萨拉改头换面。
“我的耳朵黑了!洗不掉了!”
“一会拿酒精擦擦看看会不会掉吧。”
她在浴室大呼小叫,不停的抱怨着邦尼的手法低级,邦尼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手中翻看着报纸,寻找看看有没有自己现在还可以做的工作。
他没有养老金,而养孩子是个大开销,虽说萨拉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开销,只是购买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和吃食,但从她到来之后,家里的支出呈直线上升,让邦尼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再加上买药也是一大开销,不过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更令邦尼感到郁闷的是在学校发生的这档子事儿已经掏出了他小一半的家底,可以说这份钱是留着给自己买棺材的,但邦尼却没有后悔做,毕竟这份钱换来的是萨拉对他的信任,哪怕把给自己买墓地的钱掏出来,他也心甘情愿。
翻看着报纸的招工面板,邦尼开始犯愁,里面没有一项工作适合他,里面要么是招收一些高学历人才,要么是招收一些技术工种,剩下的是一小部分卖力的活,这都不适合他,如今的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那些招工的老板见到他去面试估计立刻就会选择拒绝。
正在邦尼愁眉不展时,卫生间被推开,她搓揉着头发,懒散的走了出来,今天的她没化妆,穿着宽松的居家t恤和肥大的短裤,皮肤白皙有着出水芙蓉般的稚嫩柔软,薄唇微微翘着,两条细眉纠缠在一起,脚上估计是有水,巴掌大的白皙脚丫踩着大了好几码的塑胶拖鞋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靠着卫生间的门框,白了一眼刚回头看向她的邦尼,看来并不满意这不太显眼的发色。
“这下顺眼多了。”
“这哪儿好看了?”
“我说的是顺眼。”
“嗤……你在看什么?”
“报纸。”
“我当然知道是报纸。”
见她出来,邦尼怕她发现家里的经济状况糟糕后徒增负担,索性合上报纸,拿出电台搜索起能入耳的节目。
梳子穿过秀发,结节处被拽的咯噔咯噔响,还湿润的头发遮盖着半张俊俏的脸,去冰箱拿出苹果,抢占了沙发的大半位置,将邦尼挤到边角处,拖鞋一甩,咬下一口苹果,脚掌在邦尼的白色背心上蹭了又蹭,还不忘张开粉嫩的脚丫擦干指缝中的水渍。
她这没骨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学的,邦尼和她的奶奶从来不会这样摊成一滩,眼看她翻着白眼,宁愿反掰着手胡乱摸柜上的遥控器,也不愿转动下身子把遥控器抓在手里,这懒惰的姿态让邦尼直磨牙花子。
打开电视,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频道,或许是电台的声响混杂了电视的声音,她听不清,放大了音量,又觉得过大太吵,便用双脚脚跟轻轻锤着邦尼的肚皮。
“小点声!我在看电视!”
逐渐敞开心扉的她表现的过于不拘小节,邦尼无奈,只好关了电台,时不时的撇一眼萨拉,不由的有些好笑,这样一个开朗的性格也不错,像是安德鲁的孩子,而安德鲁,则有些偏向他妈,只是每当这个时候,邦尼总会恍惚间从萨拉的身上看到一些他们的影子,让他很难不感慨,这样温馨的生活来的太晚了。
陪同她看着毫无营养的电视节目,心中却很难讲注意力集中到电视本身,萨拉和自己的关系逐渐缓和后,他开始迷恋上了这样的时光,他喜欢这种安心的氛围,像是漂泊的孤舟终于停靠在了气候最为宜人的港口。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会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身体上,时刻告诉自己,他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或许在不久后就会离开她,任她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闯荡。
所以他总是会时不时的看上她一眼,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多看看这个唯一值得他在乎的孩子,可越是看她,越是很难放心的下,想留下,想活下去的想法就会一点点的加深。
萨拉其实也没看进去多少,即便是很好笑的笑点也因为脑中的胡思乱想而笑不出来,那天从学校回来之后,她越发的感觉自己的祖父身上的谜团太多,一种少女的好奇心在她脑中正与理智不断纠缠,一次次被得过且过的声音劝慰着放弃。
她很想知道这个祖父身上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却又担忧触碰到邦尼的伤心处以及一些不该谈论的禁忌话题。
她如同祖母一样,与邦尼保持着默契,在大体上明白他曾做过什么但不去追究,却又总是被那些事情扰得心烦意乱,毕竟出生在帮派家庭的她,多多少少会对那些血雨腥风的故事充满幻想。
儿时父亲在睡前给她讲晚安故事时,总会说起几十年前那黑帮最为猖獗,火拼最为凶猛的时代,每次都会让她像是听恐怖故事一样害怕却入迷,而现在坐在她身边的人,就是那个时代的家族成员。
但她也明白,一个被逼到远走他乡的家族成员,绝对不会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头目,他可能在那个年代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而这种人的事,最好不要去问,即便邦尼对她疼爱有加,但隔墙有耳,一丝丝的线索被人听进去,就有可能成为邦尼锒铛入狱的罪证,不问,是她对祖父和自己最好的保护。
“菜应该好了,吃饭吧。”
锅里炖的菜看时间应该好了,他拨开萨拉的脚,起身关火端菜上桌,今晚的主食是玉米饼,主菜是番茄牛肉,相比于前几天,他的手脚麻利了不少,几分钟后便开餐。
看得出,萨拉讨厌玉米饼,并且他的厨艺也不至于在短时间之内突飞猛进,导致卖相并不好看,逐渐肆无忌惮的萨拉,开始对菜肴评头论足起来。
“每天都吃这种东西,而且烙的已经糊了……”
邦尼一怔,目光朝着餐桌对面的萨拉看去,这眼神很奇怪,让萨拉有些不自在,她还以为是自己说话被讨嫌了,开始绞尽脑汁试图缓解这一尴尬的气氛。
“好吧,好吧……我会吃干净的,可以吗?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事,吃饭。”
因为血缘,两人能在一张餐桌上进食,同样也因为血缘,造就了太过于相近的性格,这让邦尼不禁错愕,仿佛几十年前的事,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又一次的精神恍惚,让他诧然失笑,摇摇头,安抚这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的孩子,他将煎糊了的玉米饼塞进嘴里,咀嚼着,将三十年前的回忆咽下了肚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