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大明一共经历了三次文学复古运动。
此时此刻,第二次复古运动早已结束,第三次复古运动还在萌芽当中。
在两次复古之间,是浪漫主义文学的兴起和衰落。
万历时期,朝政腐败,社会矛盾重重。包含大量异端思想的《焚书》(李贽)刊印,奠定了浪漫主义文学思潮的基石。
随即,公安三袁横空出世,通俗文学也百花齐放,翻开了明代文学最精彩的篇章。
当时的流行文学有三种:公安派文学、情色小说、讽刺文学。
明代海量的小黄文,多在这个时期产出。
公安三袁死了两个,硕果仅存的袁中道,突然自我否定和修正。他抛弃复古主义回归道路(真情实性),严重倒向复古派(伟丽虚矫),浪漫主义文学思潮戛然而止。
于是,催生出竟陵派。
竟陵派一边吸取公安派的性灵主义,一边强调古典诗歌的体裁法度。
两者之间,很难进行调和,导致明末诗歌充满幽情鬼趣,力求晦涩诡谲、怪字险韵,已然彻底走进了邪道之中。
文章也是如此,士子们喜欢研究秦汉古文,又不吸取秦汉古文的菁华。反而热衷于晦涩诡谲,特别喜欢用生僻字。
崇祯初年,青黄不接,属于大明文气最凋敝的年代!
……
船儿在石塘镇停靠,费映环手捧《唐宋八大家文钞》,已然失去访友的兴致,只想留在船上继续读文章。
“少爷,到了。”魏剑雄提醒说。
费映环只得捧着书走,徜徉回味古文真趣,满脑子的“朝闻道,夕死足矣”。
赵瀚跟在身后,望着那繁忙码头,此刻目瞪口呆,心想:铅山县究竟有多少个超级大镇?
石塘镇,明代全国最大的造纸业中心!
仅此一镇,每年造纸1000多万张,其中30多万张奏本纸是贡品,专门作为朝廷官员的奏章用纸。
镇上的造纸工人就上万,而此时整个铅山县,在籍人口也只有一万多。
来到镇外的豪华大宅,递上名帖之后,门子立即带他们去会客厅。
“大昭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费兆甲走出院落迎接。
费映环说道:“犬子童试,顺便来你这里走走。”
费兆甲是费映环的族兄弟,并不出自横林主宗,两支的字辈都对不上。
石塘费氏也很有实力,主要经营造纸业务,费兆甲的家里养了上千造纸工人。
寒暄两句,费映环迫不及待道:“贤弟且观此书。”
费兆甲亦颇有才名,可惜只是个秀才。他瞧了瞧封面,便摇头道:“这本书我看过,对科举文章无甚帮助。”
费映环想了想,点头说:“确实如此。”
科举发展到明末,四书五经的每个句子,都被反复考过多次,根本不可能再写出新花样。
那就只能一味求怪,越怪就越能吸引阅卷官。
能用生僻字,就坚决不写常用字。
一个字有多种写法,那就专挑复杂的来写。
而唐宋八大家,皆真情实性,遣词造句比较直白。这种文风很难模仿,若无深厚的功底,若无丰富的阅历,便容易写得平庸粗浅。
科举文章,最怕平庸,到了明末,士子们干脆不读八大家。
准确来说,唐宋八大家,被科举淘汰了……
突然,费映环又摇头说:“乡试如此,会试则不尽然。”
“或许吧,”费兆甲苦笑,“我乡试都未过,不敢模仿八大家。”
全套科举流程,乡试可称最难,尤以浙江、江西难上加难!
浙江、江西士子,若无超卓才学,以八大家的文风去考乡试,那无疑就是自寻死路。
全国会试则不一样,不用刻意求怪求新,能把道理讲清楚就是好文章。
费映环负手而立:“吾当潜修八大家,两年之后再去京城赴考!”
“祝君金榜题名。”费兆甲拱手笑道。
……
却说徐颖走出考场,已经是下午时分。
冯知县当时不在,师爷对徐颖青睐有加,但无法做主录取,只说一定帮忙推荐。
应该考过了,县试并不难,录取了也没啥用,真正难的是府试和道试(即院试)。
府试通过可做童生。
道试通过可做秀才。
徐颖在考场之外,找不到自己的小伙伴,便顺着铅山河走路回家,估计要走到半夜才能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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