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那地下工坊,光是台阶就走了老长一段,蒋大少对这地下的高度不禁悚然动容。往下挖密室和往上盖房子,哪个难度大,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这一路走来,光是在这地底下作为支撑结构的巨木柱子,他就看到了很多,遥想这座张园那曾经的主人庐王,他就不禁头皮发麻。
就算是王公贵族,闲来无事挖个密室防灾防火,这倒也不足为奇,可看看这高度,看看这占地面积,要说不是心怀叵测,图谋不轨,谁信!
话说张寿接手了这房子之后,没有填平这些密室,而是在这开工坊,真的不会犯忌吗?
蒋大少最初还心中忐忑,可是,随着跟在张寿和关秋后面,听着这两人用他根本听不懂的术语在那谈论什么结构,什么驱动,什么定律……他发现自己回到了那天天被西席先生敲着脑袋骂愚鲁的学生时代,就渐渐没时间去思量那些阴谋诡计的问题了。
他看到了水力驱动的扇子,看到了张寿戏称为烧开水做工的奇怪机器,还听到张寿和关秋在讨论橡胶之类的问题……
而最让他震惊的是,但凡关秋走到哪,不论老少的工匠都会抬头叫一声大匠。而张寿始终微笑相对,关秋也习以为常,只是偶尔挠挠脑袋仿佛有点不好意思。
蒋大少简直纳闷极了。秦时的少府到了汉时就变成了将作大匠,此后将作监在历朝历代沿袭多年,本朝虽说并入工部和军器局,但大匠这两个字仍然是工匠的最高荣誉。
张寿这边如此称呼,就不怕人说私相授受吗?
蒋大少这等七情六欲上脸的性格,张寿早就领教了,刚刚带人转一圈,他从这位沧州富二代的脸上就能大致看出人在想什么。
此时见这一声声大匠直接把蒋大少给惊得更懵了,他就笑道:“关秋之前在纺车上贡献有限,但在织机上却是解决了关键问题,所以这大匠两个字,不是其他人送给他的,是皇上看到送进宫那座样品摆钟时,金口玉言送给他的。当然如今还只是这么口头叫着,但如果……”
他顿了一顿,笑眯眯地说:“如果关秋这次做出来的东西真的能够保证精度,那么将来朝廷说不定真的能够赐予他大匠这个称号。”
关秋听得脸都红了,赶紧谦逊道:“都是因为张大哥给我找来了很多书看,还教给我很多从前压根想都没想到的东西。而且,要不是古今通集库中珍藏的《新仪象法要》,我也不会受到这么大启发。再说,要不是他给我的那些公式,我也一时半会没法调整出摆长……”
没等有些语无伦次的关秋把话说完,张寿就走上前去,信手把面前一座物事上蒙着的青布给揭开了。蒋大少凝神看去,就只见一个长条形的木柜子上,安放着一座刻着数字的圆盘。此时,那圆盘一根短针指在数字十二附近,一根长针则是在数字八附近。
而这圆盘外头,似乎还罩着一层什么东西,等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这才看清楚,那似乎是个水晶罩子!完全不明白这样一个极其古怪的装置到底是什么,蒋大少顿时心痒痒极了。
张寿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这是一座摆钟。为什么叫摆钟,你看这个……”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下头木柜子的门,露出了内中正在循环往复摆动的钟摆,见蒋大少瞪大了眼睛,他就笑了起来。
“我们都知道,一天有十二个时辰,而漏刻又将一天分为一百刻,而这座摆钟,是将一天分成上下各半的十二点,也就是总共二十四点……”
对从来没有见过现代钟表的人解释数字计时制度,就和对子丑寅卯等十二个时辰一无所知的现代人解释古代计时制度一样坑爹。张寿就费尽好一番口舌,这才总算让蒋大少明白了这钟表应该怎么看,现在又是几点。
而一旁的关秋忍不住说道:“我觉得这座摆钟做成十二个时辰正好,每转一圈就是一个时辰,可张大哥硬是要我做成一天二十四点的样式。”
张寿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让他这个现代人接受时钟每两个小时转一圈,一天之内时钟的时针就只转一圈,早上八点变成早上四点这样的设计,那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然而,面对满面疑惑的蒋大少,他还是语重心长地说出了一个最强大的理由。
“这摆钟是根据太祖皇帝的遗物,那块机械式的计时器做的,无论是时针分针秒针都丝毫不差。虽说现在和那块表还有一定误差,但总不能太祖皇帝遗留的计时器的时针走两格,眼前这摆钟只能走一格吧?关秋,你亲自磨制了那一套工具,那块计时器你都拆装几回了!”
蒋大少登时惊呆了。太祖皇帝遗留下来的宝贵遗物,张寿竟然敢随便让人拆?
关秋这才不禁怏怏。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如果是一个时辰分针走一圈,那就直观多了,否则就和蒋大公子今天第一天看到这摆钟似的,还要大费口舌解释……”
“好了好了。”张寿一点都不想把一天二十四小时制改成十二小时制,这已经是到了如今这世上的他还能坚持的底线之一了。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蒋大少突然弱弱提出了一个提议。
“虽说是根据太祖皇帝那神秘遗物做出来的,可毕竟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市井小民,乡间农人,都知道一天是十二时辰,既如此,不如做两种。一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摆钟,一种是一天二十四点的钟?这就可以皆大欢喜了嘛!”
蒋大少已经看出来了,这玩意比什么漏刻,比什么日晷都更方便,想来一定会风靡一时。他现在出个好主意,总好过日后自己连读个钟也要大费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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