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宅历来看重重大节日,其中重中之重当然属祭祀祖先,祈求一家平安康泰,财运亨通。
用来祭祀的物品,馒头,蔬果糕点及烟火香烛,早早备齐全了。
许老爷携正室夫人一起跪拜,大太太无论如何不得宠,偏房无论平时如何得意嚣张,紧要关头中,拿的出手的,宗谱上承认的正房太太,只有她一人
除夕家宴,一家子其乐融融,屋内炭火正旺,红彤彤火光映在众人脸庞,显出热烈喜庆。举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际,难得和谐喜气。
下人们今日分得福利,额外发了大红包,每人按例拨了炭带回家,意为添添喜气今日更可以在主子饭后,各成一桌,聚在一起,聊聊天,赌赌钱儿,看看烟火,享受难得清闲的一天。
唯有孙晋,忙前忙后,不需主人唤声,连连递过茶盏,添些茶水,跑前跑后,许岱远看在眼里,甚是满意,虽然此人头脑不太灵便,可憨厚忠诚,踏实能干,难得一片干劲十足,许岱远有心提拔他一下。
一同的小坤子边嗑着瓜子,边打着嗝儿向孙晋忙活的背影唾道:“这小子,有福不懂享受,一辈子忙活的命儿”
可孙晋不这样想,自己从小家境贫苦,日子本就难挨,空有一身的傻力气,多干些活儿,得些赏识,混个好差事,好让尺素跟了自己不再受苦,每每想起到此处,干劲儿更是十足
刚刚大少爷一句:“好好干,不会亏待你”更是觉得浑身使不完的劲儿,明日大年初一,姑爷和大小姐回府,更马虎不得
孙晋身上忙活半天,热乎乎的,额上汗津津,来不及去用袖子擦,忙着进进出出,从厨房端着茶点准备送去大厅,冷不防直直撞见一个人影,差点躲闪不及。
尺素急急闪了身,站定,看着孙晋忙络不停,大冬天脸上冒着细细密密汗珠,呼呼直喘气。
孙晋眼前一亮,稳定手上端着的盘果,只顾着对尺素傻笑:“尺素,你来啦”
“嗯。”尺素捏捏衣角,点点头,出奇地没有讽刺孙晋,看着面前汉子一脸质朴,憨大个儿忙碌不停,心角悄悄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崩塌。
“啊,我还要去送东西,瞧我高兴得都快把正事儿忘了”孙晋一拍脑门,忙着向前奔,尺素向边侧退让,孙晋大步走了一段距离不忘回头攘道,“尺素,下回有时间再聊。”看着孙晋风风火火的步伐,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让尺素怔愣半天。
北伐战争正盛,国民革命军势如破竹,连克敌军,几大军阀节节败退,实力不保,狼狈逃窜,昔日叱诧风云转瞬如风飘散,军阀们连过年亦心有凄惶。
而尧将军中自是别样景象,收到周司令电报,剩余残兵留下一小股兵力追剿,其余保存实力,听候差遣。
大米白面纷纷下发,由士兵按人头领取,每人另加一枚银元补贴。
方信尧在不远处,看着士兵哈着热气儿不停搓手,一个挨一个排队领物资,听到最前面发放物资的军需官喊到谁的名字,谁就立刻探出半个身子扬声答“到”蒙提多热乎劲儿了
领到物品的一手掂量,一手不住摩挲,脸庞洋溢着幸福满足。尧将外罩件军大衣立于雪中,欣慰的看着这些场景,士兵也是人,他们家中还有父母妻儿翘首以盼,等着他们归来。
士兵一看到尧将,立刻昂首阔步,精神十足:“尧将好”
方信尧冲他们点点头,继续放眼观望,对士兵发饷之事甚为满意,军费开支上面一拖再拖,即使发放亦是短银不少,再经层层贪腐,最后到达士兵手中,其实少得可怜,此次由他亲自插手,给了警告,乔广年一行到底没敢放肆,安分不少
“伯安呐,此次差办得不错”方信尧拍拍身侧沈副官肩膀,对着下属赞赏。
此时生活物资一时不缺,等开年许家派人携枪支弹药运送过来,补充军火库,替换枪旧弹少的情况,军队实力更加精锐
沈副官恭敬侯着,跟在尧将身后,汇报近日情况:“士兵连月困顿不堪,今日适逢过年,军队纪律严明,士兵也是高兴愉悦,气势正旺,乔广年以及步兵连袁宝顺,还有与其亲近的李副官没出什么乱子,属下派人紧盯着呢”
方信尧回望长龙部队,眼里闪过坚毅光芒,总有一天,他会重整军队,开拓崭新的篇章
“可要盯紧了,确保年初军火万无一失。”这次,可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伯安明白。”沈副官心中清楚,声音铿锵有力,自然不能让乔将领那帮老狐狸钻了空子暗中克扣物资,不过谅他们也没那么大胆子
“对了,伯安前些日子去许家,遇见许曼音小姐了。”沈副官故意卖个关子,暗暗观察尧将神情。
方信尧原本紧握的双拳微不可察松了松,心中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而面色依旧,沉静淡然。
看尧将不说话,也不反应,沈副官忽然就起了玩弄心思,右手握拳挨着嘴角轻轻咳出声:“许二小姐问尧将好呢”
方信尧心中微动,坚毅的唇线渐渐,渐渐咧开一道极细小的弧度,微抿的唇如冬日突然裂痕的冰面,虽小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毕竟,春天的曙光初现了。
沈伯安就笑了,带着得逞的坏坏的笑,方信尧侧目,眸色如水,平静的注视沈伯安,淡淡道:“沈副官逾越了吧”
“是是是,属下正谈军务呢,突然想起许小姐的话,一时没忍住,从现在开始,属下改过自新,绝口不提不相关的事”
沈副官一脸坦然,信誓旦旦,行个标准军礼,看尧将故作正经,听完他话之后更是绷紧的脸,忍住笑意将身子立的更直。
方信尧没好气瞥了他一眼,沈副官倒是会装,说话句句在理,尧将有气无处发,又碍不下面子询问,脸色沉沉。
见尧将面色不对,沈副官忙陪着笑道:“伯安是不是说了尧将不想听的话”语气越来越弱,最后不等尧将回身,立刻特别自觉的接受惩罚,“报告尧将,伯安这就去站军姿,罚站”
边说边退步离开,堵得尧将将心中想问的话咽下,摇摇头叹息。可一想到方才沈副官说许小姐问候尧将,她是,想他了吗
微蹙的眉不自觉轻轻舒展开来,连带着素来沉着刚毅的面容亦一下子柔和不少,方信尧想起当初曼音调皮地,气鼓鼓溅了他们一身泥的情景,摇头哂笑。就是那样的举动,触动他尘封已久的心弦,让他在不经意间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那样生动明媚的女子,涟漪生花,一定是上天给他的无比珍贵的珍宝,让他晦涩暗淡的心从此闪过一丝丝光亮。
尧将嘴角轻轻扬起的笑意,让站岗放哨的两名小兵呆愣当场,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行辕会议室内,尧将细细翻阅文书,不时凝眉拿起钢笔批阅,桌边茶盏半开,冒出呼呼热气,升腾起袅袅白烟。
因是临时作战指挥处,书房布置极为简易,墙上正中挂着一幅万里山河地图,疆域辽阔,路线绵长,正是战事不断的北伐行军路线图。
上面密密麻麻有红,蓝,灰三色,代表不同进军路线方略,画着的圆圈则把各地进攻,占领的重要地方仔细圈出,沿图放眼望去,北伐军所向披靡,把军阀赶得四处逃逸,狼狈不堪。
奉系军阀张作霖丢失河北,内蒙等地的实际掌控权,据守东北,眼前形势正好。
尧将批阅半晌,随手将文书放在一边,微眯着眼,斜斜靠定椅身,心中筹划来年军队防务。
雪势越下越大,丝毫未见停落之态,一片一片,悠然飘落房檐,衣帽上,沈副官在外昂首屹立,站军姿,不到一刻钟,那军衣,军帽上已覆上薄薄一层冰雪,前边来不及融化,后面又前仆后继地飘落,似有浩浩荡荡,永无止境之势。
沈伯安搓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不住哈气儿,一跺脚,鞋下积雪杂乱陈飞,只留下深深的,凌乱踏过的脚印,沈伯安又对着双手哈哈气,回望了下不远处尧将身处的会议室,意味深长的轻轻笑了。
沈伯安拍拍衣服上的落雪,提步走进室内,室外守卫的两名警备员却是一脸瞠目结舌,看着沈副官坦然走近,结结巴巴问道:“沈......沈副官,不是被罚了么”
虽然是尧将亲信,可怎么这样大胆,怎生敢不听命令,悠闲躲进室内休息。
沈伯安看着不明就里的两人,不觉好笑:“我沈伯安跟了尧将这么多年,要是连一点儿尧将的心思都揣摩不透,岂不是白混这么多年”
沈伯安顿了顿,扫视二人依旧不明神情,淡淡道:“我自行请罚,尧将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你们说,尧将心里是何想法”
他不过是说了尧将心中牵念的,虽然小小捉弄了一下尧将,可又不是军队中重大事情的差错,又怎会太过被重罚
第四章 奈何不由己 上(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