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声，戏台早搭起来了，浓墨重彩的演员一上场，身形一顿，气势俱佳，刘世昌无心观看路旁景，人投旅店鸟投林。卑人刘世昌，我乃南阳人士，贩卖绸缎为生，且喜算清账目，回家侍奉双亲......一段咿咿呀呀唱腔下来，凄婉动人。

    “好好好......”孙光耀直盯着舞台，拍掌叫好，这饰演刘世昌的老生是梨园名伶孟小冬，师承仇月祥，家里世代梨园，每到北平，无锡等地商演，皆掀起狂潮一片，此番她开口，毫无一丝雌音，把刘世昌含冤之景演得悲戚十足。

    刀绞柔肠为哪般是是是来明白了，中了找贼的巧机关回头便把刘升唤，刘升哎呀想必奴才丧黄泉。眼望着南阳高声喊，爹娘啊阴曹地府走一番。孙光耀看得如同生受，撸了衣袖拭泪，曼音和尧将对视一笑，笑了。这场乌盆记讲的是北宋绸商刘世昌投宿客店，店主赵大夫妇窥财设计将刘世昌药死，砍为肉酱，杂以泥土，团成乌盆，后经鬼魂鸣冤，包公查探，洗刷冤屈的故事。

    一曲完毕，孙光耀还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回味着刚才的感受，竟是美妙万分，不愧是一代大家。

    第二日，孙光耀随尧将视察军队，军纪分明，士气振奋，赞道：“尧将治军有方，”

    方信尧负手，巡视四方：“只望先生实言禀告，不让信尧猛了冤屈。”

    昨日的乌盆记，又名奇冤报，孙光耀岂不知个中深意，正色回道：“我孙某虽不是什么正派人士，亦不会做那些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之事，只要尧将没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我孙某自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闻此言，方信尧拱手：“先生有心。”

    雨来得这样急，噼里啪啦毫无征兆来临，整个世界都被席卷于雨幕之中，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不甚清晰，急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十几分钟后渐渐停息，只是细细密密的帘丝洒落行人发丝，肩上。

    凉爽的清风扑面，空气中都是雨后清新的气息，深吸一口，沁沛心脾，胸腔里都是满满的青草泥土气息，曼音又顺手拈了粒杨梅果脯，果肉入喉，酸甜可口，忍不住又随手拈了一粒，尺素在旁边看着，只差没把小果盘拿走藏好，眼睁睁看着一颗一颗的减少，不由加重了语气：“二小姐，您也不节制节制，赶明儿尺素去找尧将，看二小姐怎么应对”

    曼音贼兮兮的笑：“那可不忍了这么多天，总得犒劳犒劳自己一番。”上次尧将发现自己多吃，可不就限制了她，不然也不会馋成这样。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踏踏走进来，曼音惊的连忙抹嘴，尺素在边上看着好气又好笑，看着二小姐手忙脚乱把东西放下，又是一阵咳嗽，差点没噎着。

    方信尧踏步进来，曼音半憋红了气儿讨好上前，迎身笑的眉眼弯弯：“信尧来了，”边说边故意上前拦住尧将视线，不然他看身后只剩几粒的空盘。

    方信尧瞥了一眼曼音的讨好面容，故意沉着脸，无视曼音的笑脸，一眼就瞥到了身后的果脯盘，大手直接从曼音肩上略过：“这是什么”

    曼音看着几近光秃的盘子垂头丧气，听着尧将略有威严的声音，心中惴惴，像极做错事的孩子，低头轻轻牵着尧将衣袖下摆，不敢直视尧将。

    下摆随着拉扯的方向轻轻晃动，尧将按住曼音的手，看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叹了口气，把盘子放回原处：“知道怕了”

    “嗯。”

    “不是不让你吃，一下不能吃那么多，伤胃。”方信尧勾起曼音下巴，让她与自己平视，“要是再不听话，以后一点儿都不让你吃了。”

    这威胁真可怕，曼音如小鸟啄米连连点头，方信尧略有威严的面容缓和下来，嘴角依旧抿着，虽没有笑，却不是那样严肃，而是自有一番气势与精神，由内向外散发而来，曼音呆呆半被尧将平托着对视，见他深邃目光悠远绵长，静静锁定自己，那瞳孔中，有她深深的倒影，曼音一阵晕眩。

    “陪我出去走走，”方信尧收了手，紧紧握住曼音的手，近来北方重军对峙，气氛紧张，阴沉沉的仿佛一场大战即将拉响，战事一触即发，局势动荡，而外面的天空雨后净好，一如统治下的军队，只是战争乌云笼罩下的中国，何时才能硝烟尽散

    “等等”走了没几步，曼音又似想起什么，折回屋内，再一出来，怀中赫然多了个小东西，原来是团团。

    方信尧见此，亦是舒展了眉头，无奈低叹一句：“你呀.....”

    外面天空是如此清新的湛蓝，夹杂着细细雨丝，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方信尧温暖大手牵着曼音的小手，怀中是分外乖巧的团团，微风袭来，发丝飞扬，曼音下巴微仰，笑的灿烂阳光。

    院覆了整面墙的常春藤经了雨水滋润，格外清新翠绿，叶上还坠着摇摇欲坠的晶莹水滴，曼音蓝色短衫配黑色褶裙，低头细细嗅着，满腹芬芳，笑意满满侧头：“信尧你也闻闻。”

    曼音的眼睛亮晶晶的，盈润着水泽光彩，潋滟柔曳，方信尧只觉得微风细雨中有什么东西轻轻柔柔拂进了心里，曼音一直侧头调皮地催尧将，是啊，到底是什么花香能填满整个心房，空气中似乎全是这种令人微微沉醉的气息，方信尧低头，闭眼嗅了嗅，沉溺其中。

    曼音的手轻轻从中滑过，翩跹着向前，那条幽幽铺满鹅卵石的小径，外沿青石板上细密的小雨滴落下，溅起滴滴小水花，雨丝细密不暇，偶有凹起的青石板里，荡漾开一圈圈浅浅水波，旋转开一曲水中舞蹈。

    树影零落，投下暗暗阴影，曼音转身对着尧将，一步步踩在光滑鹅卵石上极慢退着走，咯的脚痛痛痒痒的却很舒服，方信尧匿在树影下，擒着烟，烟火点点，闪烁着幽暗光芒，而他的表情或明或暗，衬得有几分凝重，方信尧目光追随者曼音，看她无比认真地一步步退着，走着，怀中抱着团团，而他就那样看着，前方似永没有尽头，就那样延绵至永恒......

    菜园丰收了，方信尧拉曼音去采摘，曼音运动的小脸渗出一层薄薄的红晕，晕染开来，方信尧在此期间，一有空闲总不忘挑水浇菜，沤肥，脱了硬挺军装，穿上本地衫，上衣中间对襟布钮，闲似一个普普通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只是万千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只是平平凡凡的幸福。

    尧将把小小的菜园照看得十分细致，丝瓜顺着搭起的架子攀爬的密密麻麻，西红柿又大又重，像一个个红灯笼，豌豆肥肥嫩嫩，看着喜人，青菜一颗颗青翠可口，蓬蓬绿绿的惹人怜......方信尧挑了一个西红柿用手蹭干净，咬了一口，甘汁入喉，曼音斜挎的小竹篮渐渐覆满，绿翡翠晶亮惹眼，曼音摘了跟小丝瓜在尧将面前晃悠，戏谑道：“要不要来根”

    方信尧抬眼，闪过一丝坏心思，腾出手将曼音拉入怀中，小丝瓜还在中间，差点掉下，曼音连忙拿好，不满嘟囔：“这哪里是帮忙，明明是添麻烦来了。”

    方信尧不语，将西红柿递与曼音嘴边，曼音接着咬了一大口，不巧汁液直接蹦出来溅到了脸上，混合成调料，方信尧摇摇头忍者笑意把曼音明净脸颊上的汁液拭干净：“多大的人了，还不懂照顾自己。”

    “不是还有你嘛。”曼音窝在尧将怀里，一脸笑容。

    方信尧闻言静了静，目光有些深远，是啊，他们还有那么美好的以后，那样长却又仿佛那样短的以后。

    果蔬被尧将吩咐分发给秘书处，副官处以及部分士兵，物品虽小，情谊绵长，人人都喜气洋洋，那晚，方信尧突然低头问曼音：“这段时日我去上海提亲好不好”

    曼音楞在当场，表情却不似喜悦，世间女子被心爱之人提亲谁不欢欣鼓舞，想嫁个好夫婿，就连尺素好几次劝她：“二小姐，你总要为自己的名节考虑些，让尧将早日把小姐娶进门，当个堂堂正正的督军夫人。”

    可是她不能，沈副官私下里找过她，话里话外透露些许意思：“尧将现在处境维艰，上海许家商界势力也大，一旦结合，恐怕更遭人忌惮。”

    这些，她都懂，她可以等，再说现在北方晋，奉军又开火，战事绵延，她不想再给他招惹是非麻烦。不动声色浅抿口茶，曼音抬头，言笑晏晏：“曼音还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呢”瞧见尧将眼底似有光芒渐暗，曼音浅笑：“现在时局不稳，曼音想要尧将为曼音打造一方太平后再来娶我。”

    方信尧动容，眼里闪出耀人光泽：“我方信尧必将在盛世光景里亲自来迎娶你。”一字一句，极为坚毅，曼音眼里闪出泪花，侧身悄悄抹去，回身依旧笑的甜蜜：“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