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书房古寺(2/2)
作者:西门晓泽e
    素心大师向来慈悲为怀,这书房古寺也时常接待一些俗家朋友,所以尽管此次来时发现书房古寺多了几个生人,千调观音也习以为常,直到大师如此一说,才想听听个中缘由。

    “你还记得,当年的如花吗”

    “当然记得。那时,我们一众朋友也比眼前这些年轻人大不了许多,正是心气极盛时,对于令整个江湖慕名倾倒的如花姑娘,自然印象深刻。况且自从那日西湖之上一面之缘后,也偶有鸿雁往来。只是后来我带着风儿隐居东海仙寨,与众人几乎再无往来,也便没了如花的消息。只记得当年江湖传言,她嫁了一位渔夫,归隐湖山了。”

    “那位渔夫,便是空觉。”老住持沉吟半刻,又道:“终归是旧日老友,所以老衲多事,才重提过往,也是因为感念老友哇。”说罢,自顾自摇头苦笑。

    空觉听大师提到如花,面上已一片哀伤:“当日,我不过是钱塘一个落魄书生,屡次科考不中,只得来往江上靠打鱼糊口渡日。一日烟雨迷蒙,我照常解了小舟欲至江中打鱼,却见一白衣女子前来,说是想到江中看雨,求我摆渡,且出价不菲,我便答应了。只是,我一个穷书生,虽然早就听闻钱塘有位才貌双绝的如花姑娘,却未曾有幸一见,更不识当日白衣女子,便是如花。只记得她以白纱斗篷遮面,难以看清容貌,只举手投足间已是仪态超俗。那日的烟雨,一整天都未散尽,我便陪着那位姑娘,在江中小舟上坐了一整天。见她一言不发地静坐,我也不敢出声,直至暮霭沉沉时,我才划船送她回到岸上,但也并无交谈。半月后,也是一个烟雨天,她依旧白纱遮面,依旧高价要我载她去江中静坐,数个时辰后,她竟然问我,可愿娶她。”空觉一直在众人屏息倾听中,像是诵读一段经书般回忆往事,只是说到此处,却不免气息颤抖,只好稍稍暂缓,平静气息后,继续讲道:“我一介书生落魄至江上渔夫,活得甚是粗陋,怎敢娶那样高贵清丽的女子,遂直言相告道,若嫁我为妻,便只能住破陋茅屋、着粗布麻衣、吃粗茶淡饭。未曾想,她竟然道:居有定所衣能蔽体食能果腹,便足够了,只是,你可愿娶一个百花楼出来的女子为妻我便说出了百花楼,就是寻常女子,情投意合,可以为妻。她便揭下白纱,只是一瞥,惊为天人。她虽自称身在百花楼,但容貌神情,竟无半点庸脂俗粉之气,倒是清丽有如仙子。此后不久,我们便草草成婚。后来,我照常靠打鱼换得家用,而她则在家织布去卖,我们的日子虽贫穷些,倒也甘之如饴。每逢烟雨之日,我照样载了她泛舟江上,携手笑谈,莫不静好。只可惜,天妒红颜,她怀了明珠后,身子日渐孱弱,我又无钱买那些进补之物,偏偏她心高气傲,有百花楼的旧时姐妹送来补品探望,她只是与之闲话却从不收受任何物品。直至分娩时,终因难产,去了。”空觉虽逐渐语调越发空洞平静,但双眼早已满含浊泪。

    “阿弥陀佛,生生死死,一切终有定数。如花姑娘虽在人世短短二十余载,比起碌碌众生,虽无百年之福,却也有他人难及的造化,够了够了。”老住持闭目诵佛,想起如花曾经到书房古寺品茗谈禅,后又将历时一年余自梵国拜佛所得的经书悉数赠来,如此魂骨洁净向佛的女子,纵然出身风尘,也有如莲品性。

    “是啊,绝世的容颜,绝世的舞姿,更有绝世的清心呐。某年仲夏,我到苏杭游历,一日恰逢细雨薄雾,那西湖水柳皆美的出奇,忍不住吹箫一曲,曲声起不久,便见一白衣女子在西湖船上起舞,恰似白鹤展翅又如风中莲花,在雨雾中清透了得,我虽身为女子亦不免所动。曲罢舞停,那女子上前搭言,我二人交流些乐音之事,约好书信往来,才知她是江湖盛传的一代奇女子如花。后我们一帮老友曾在风雪渡无名客栈雪夜畅饮,提及她如何逢庙必捐,如何在大漠敦煌为僧人施舍,才情如何出众,行事如何传奇,莫不赞叹。谁又料到,如此难得之人,竟然红颜薄命。好在一生虽身陷风月之地,但照旧依着自己品性而活,后也过了几年寻常女子的日子,成家育女,一生足焉。”千调观音虽如此说,但想起当年初见时,西湖烟雨中那白鹤一舞,仍心有戚戚。

    “阿弥陀佛,往事如烟,过眼皆散。今日之后,世上再无心怀愧疚的苏肇言,只有身前身后两茫茫的空觉而已。”空觉说罢,便起身去大殿诵经。

    苏明珠一双圆汪汪的眼睛,听几位长辈谈及母亲,又目送着面如枯木的父亲出门,始终含笑不语,无痛无泪。

    孙朔风与秦慕芫看在眼里,心头直叹这可怜的小姑娘真是纯傻得可爱。

    只有空明双眉紧锁,盯着苏明珠澄澈的眼睛,感叹自己这些年空读佛经,对于世事,却还不如这样一个小姑娘看的透彻。

    却说那如花,曾是西子湖畔粉巷百花楼的花魁,但从不出厅迎客,偶为隔帘献艺便能引来全城男子奔走相告争相一睹芳容,却一直未有男子能谋一面,只隔帘听其奏乐吟诗,观帘后舞步,仅此而已。即便如是,数年来亦无人能夺如花姑娘头牌名位,传言有人因风吹起帘子而得见如花背影,此后痴呆三月,再见一切女子皆不为所动,日日守着百花楼寸步不离,只为再见如花一面。而其不比俗常脂粉的传奇行事,更是多年来的江湖佳话。后虽嫁于苏肇言为妻落入平凡烟火,但江湖上对她的各种传闻,却是生前生后从未停过。而苏肇言深知,纵然如花委身于他,但自己的能力品性却与妻子万分之不匹配,后又因如花难产去世,更是歉疚难抑。便带着幼小的苏明珠潦倒赶考,又数度不中,后又四处搜集武学秘籍,意欲练成上乘武功,却无半点天份,一再走火入魔,终究弄得神情颠倒不人不鬼。在苏明珠八岁时才稍微清醒些,便依照如花临终嘱托,将苏明珠送入莲花坞,托其金兰姐妹连舞月抚养,自己照旧浪荡无定。等到苏明珠大些,却不放心父亲一人流落江湖,便陪在身边颠沛流离,每逢父亲病发糊涂时,才将其带回莲花坞静养些时日。其中辛酸,恐怕只有父女二人才知。还好老天有眼,似乎将如花一生积得功德,都返于苏明珠,给了她一颗清水之心,人世浑杂,在她那里,仿佛荡然无存,兀自单纯快乐,教人羡慕。

    这一夜大家都想着传奇女子如花之事各自睡去不说。

    到了第三日拂晓,千调观音悄悄将熟睡中的孙朔风唤至山麓一隐秘处,摊开一方残缺不全的山水图,沉声道:“风儿,为师此次让你来到中原,除了认亲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也是你父亲临终嘱托的大事,要你完成。”

    孙朔风眼见师傅面上是少有的凝重之色,自知事关重大,不敢大意分毫,静听师傅详述。

    “此图本为一副山水画的一角,那副完整的画,叫做龙山图。乃百年之前的一位喜好游历名山大川的逸士所做。此画看似一副普通的水墨山川,但据说暗藏玄机,有人说此画里藏了一大笔前朝宰相贪腐埋藏的金银珠宝,有人说此画关乎龙脉兴衰得者便可坐拥天下,也有人说此画本是武林奇学秘籍只是后人未能参透。总之数代以来,为了这幅画,中原江湖时常掀起腥风血雨,就连西域帮派也曾前来夺取。经历朝代更迭几番乱世,此画已经被分裂为几块碎片。据你父亲说,此画确实重要,但并非什么珍奇异宝武林秘籍,此画未被拆分前的最后主人,乃一喜好收藏书画的老人,鉴于自己年事已高又无后人交托,老人就将此画分为几份,分别交予了几位相熟的老朋友。你们孙家的先祖与老人十分交好,因此便得了这一份。其他几份,这些年江湖明争暗斗,师傅也不能确定到底落入谁手。你不妨从目前江湖势力最大的万通帮等入手查访,也有可能被隐逸之士收藏。这些画散落各家倒不足为惧,就怕一些从未死心的人有朝一日收集齐全。据你父亲说,一旦散画被集齐,很可能画中的秘密就无法保守,届时定会掀起轩然大波,于江湖,于民生,都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管此物,同时暗中查访其他几幅的下落,务必守护此画不要全数落到奸人手中,这也是你的先祖答应那位藏画老人的至死承诺。”

    孙朔风听罢长嘘了一口气。他一心只想游历江湖长长见识,如此重托,又不得轻慢,心中略觉压抑。

    千调观音看出了徒弟的心事,转而道:“虽然很多江湖人物知道龙山图一事,但并无人知道此图与孙家也有关系,再说你的身份极其隐秘,就算姓孙,也很少有人能将你与关东孙家想到一处。你只管尽力就好,切勿过虑。”

    孙朔风接过残图收入怀中,道:“徒儿虽向来喜欢悠游自在,但男子汉生来必要有所承担,孙氏一脉如今凋零至此,我也该为这个姓氏担起这责任,请师父放心。”

    千调观音闻言,自然欣慰,又仔细交待一番江湖各大帮派人物的牵扯,叮嘱孙朔风切勿轻易信人,尤其不要与漕帮、万通庄等这些势大门派有所瓜葛,且千万不能牵涉进皇权争斗。直等孙朔风连番答应,才略为放心。

    东方泛白时,千调观音依依不舍地携孙朔风回到书房古寺,悄悄跟素心大师拜别过,便回了东海。

    当空明敲响晨钟时,孙朔风才得空歇下,却因心中诸事烦乱,只闷闷躺了半日。

    直到午膳时,秦慕芫才得知千调观音已走,惊诧道:“怎么不多陪徒弟两天呢”实则心内有些缺憾,却又说不出是缺些什么,仿佛是在替孙朔风不舍一般。

    数日之后,已到农忙时节,经书房古寺附近的官道进长安城去的人变得稀稀拉拉。孙朔风料想皇帝该是已经返京,便与秦慕芫辞别书房古寺众人,转而他去。

    二人走后,寺中愈显冷清,只有苏明珠与空明偶尔谈笑,才见些生机。

    空觉初入佛门,只想一心静修,一日见苏明珠神色颇为轻快,便道:“我已是方外之人,从今往后与俗尘再无挂碍,你也不必一直守在这里,自己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苏明珠虽万般不舍,但亦知留在书房古寺并非长久之计,便磨磨蹭蹭收拾了几日,给三位僧人各自做了几套冬夏僧袍,又腌渍了一些素菜吃食,这才拜别父亲与老住持,打算回往莲花坞。

    临走之前,老住持叫过空明道:“你这么多年跟着为师勤苦礼佛,也该去外面多见识世事,须知修行之路,除了打坐诵经,人世那一程也是必须要去走的。今后便不必常留在寺里,待到在外头觉得真正有所参悟时再回来。”

    空明虽心内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对师傅向来从无违逆,遂也拜别而出。

    天下之大,却不知去往何处,只好先护送苏明珠到莲花坞,之后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