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金城关(1/2)
作者:西门晓泽e
    初秋多雨,河口之水高涨,裹着浑沉泥沙,漫过了岸边一丛丛的芦苇。

    北方的秋,微风已凉,苇叶已经泛起金黄,芦花如霜,在不急不缓的阳光下悠然地摇摆。

    孙朔风站在几乎没人的芦苇丛中,在一层层的苇杆缝隙中,盯着滔滔不绝的浑黄河面,已足有半个时辰。

    一旁的空明,也默然站了半个时辰,两人什么话都不说,直至日光淡薄,微风带着些微冷意袭来,猛烈地摇晃着苇叶发出沙沙响声。空明才问道:“孙兄站了这么久,在想什么”

    孙朔风笑一笑,道:“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事,没头没续的。”

    “依孙兄一路而来的心情来看,此时心中定有事情。”

    “是啊,我也想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却想不清楚,只是觉得胸中憋闷。你看这滔滔河水片刻不停的东流而去,你说它为何如此匆匆,为何不缓慢悠然”

    “水若停下,便可平静,便可沉淀,也就能清澈见底,倒影浮云苇影。可惜,形势所迫,此处不是它可留之处,所以才匆匆赶路,好到平坦之地,缓流静深。”

    “依你如此说,这河水虽然看似匆匆,却也是知道一行目的的。”

    “一直向前,总会找到适合停留的地方。”

    “而我却不知,我是该去往何方,为何而去。”

    “那你便也随波逐流,向前走,或许途中便会明白自己要往何方,为何而去。”

    “你看的透彻,不愧法号空明。”

    “并非是我透彻,我只是相信,万物自有因由,冥冥中已有安排,只要一个人向前走,一切缘法自然会跟着出现。”

    孙朔风无奈地笑笑,依他此时的心境,断然是无法如空明一样通透的。

    空明见状,话不多说,只兀自对风长吟一章“莲师心咒”,罢了,徐徐念一句佛号,问道:“孙兄此时心中可舒缓些”

    孙朔风开怀一笑,抱拳道:“能陪我不出声站半个时辰的人不多,能说出此番话的人更少,能赠我佛音之人,世上唯有空明兄了。孙某无以为报,就以乐相赠,谢谢你这位朋友。”旋即自怀中取出铁笛来,横斜运气。

    曲调是天净沙秋思,正合眼前景致,听来更觉秋风凄凉满眼瑟瑟。

    西风带着铁笛苍浑之声,在芦苇丛中扑过来,让蹲了半个多时辰的柳遇五终于放弃原本紧绷着的姿势,缓缓躺倒在一杆杆金黄之下。身下的泥土被河水滋润的潮湿柔软,舒服极了。

    “我何时能遇到我可停留的地方呢,那会是碧温潭吗”想起碧温潭来,好像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如一个很早之前做过的梦。

    当日回到漕帮之后,柳遇五成功瞒过了单信天,且因一派忠心赢得了他的信任,短短数月两次破格提拔,如今的他已是漕帮二等弟子、帮内的骨干掌事。

    漕帮向来依附官府垄断漕运,南方官粮盐银进京,悉数归漕帮负责押运,因手持朝廷通令文书,沿途关口码头,无不配合。柳遇五自江南押运今年的官粮进京,也不过用了半个月而已。

    单信天早就在京城打点等候,漕帮粮船一到,便顺利交付朝廷。差事办完,又送礼宴请罢,才携一众弟子南返,途中不知接到什么消息,便命令柳遇五紧急赶往河口风雪渡无名客栈等一个人,那个人,便是铁笛浪子孙朔风。

    河口是中原往西北去的必经关口,所以这里总是有很多的过客,也就有很多的等这些过客的人。

    秦慕芫站在无名客栈二层贵客房的窗口凝望远处,夕阳下的河水如血一般浑浊流动,而岸边的芦苇竟像是送行一般,沿着河流铺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风过处倾倒一片雪白,沐着斜阳,渐渐变得昏黄。

    无名客栈的厨房已经传来了饭菜的香味,她有些想家,也想起母亲曾经念过一首诗:“镜里芦荻悲白发,风之颜色与从容。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当时她不知母亲为何用那么悲凉的声音念这首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却倒是有一些感触自心底抽出来。或许,从南方的夏末盛景来到北方的凉薄初秋,太快了,以致于还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想到此处,秦慕芫不觉自己笑起自己这突然惆怅的心肠来,但风中的那首曲子,还是让她泪意冲撞,所以她想出去走走。

    曲乐未停,孙朔风还在河边,出去片刻应该不会碰见。

    楼下的大厅里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上,客人们都开始用晚饭了。

    秦慕芫怔怔地扶着栏杆,望着吃喝起劲的人们,心想做一个普普通通快快乐乐的人,倒是真好。

    “晚饭时分到了,姑娘不准备吃点么”

    秦慕芫听到有人问,恍神回头,原来是无名客栈的老板娘无名氏。

    “饭菜虽香,可惜并无食欲。”秦慕芫客套地笑笑,继续扶栏发呆。

    “不知道是谁,在黄昏吹这样凄凉的曲子,听着,都觉得周身发冷。”

    “看楼下的吃吃喝喝的人,根本就不觉得冷吧。所以未必是曲冷,而是听者心凉。”

    “一个正值妙龄的小姑娘,也会觉得心凉”无名氏轻笑。

    “以前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也会有这等心凉的时候。那时我以为就算天塌下来,只要我自己愿意开心,就没有什么可以阻碍。”

    “江湖上,天天都在打打杀杀比武争强,却不知,人若能胜了自己,一切皆是等闲。”

    “掌柜的阅人无数,沉稳淡泊,可是已然胜了自己呢”

    “如若那样,便不会再守着这个地方了。”

    “那是什么让掌柜的不能说服自己呢”

    “若是知道,便能化解。”

    “我是知道,却无法化解。”

    “你的解药,在别人手中”

    “在我最在意的人手中,我却连去要解药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你来无名客栈,三日闭门不出,全部的心思却都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想把自己藏起来,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哦”无名氏略微皱眉思索,道:“可你毕竟还是在这里,即便闭门不出也无济于事。”

    “所以我需要掌柜的助我一臂之力。”秦慕芫紧盯着楼下厅中的一个人,神色突然认真起来。

    无名氏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不过是几个寻常的江湖客,和一个上菜的小厮。

    “那个左边衣领缝了一块蓝色补丁的小二,是万通庄的人,掌柜的可否帮我打发了他。”秦慕芫依然认真地盯着大厅,只是语气变得有些急躁。

    无名氏仔细一看,那个上菜的小厮左衣领真的缝了一块蓝色补丁。她记得他是在三个月前的一个雷雨之夜来的,当时身负重伤,求她收留。

    “你不惜揭露你们万通庄的眼线,只为保护那个人”

    “无论如何,我不想让万通庄的人在无名客栈出现。”

    “可是,就算我打发了他,还会有其他人来,你应该知道,无名客栈不可能没有万通庄的人。”

    “如果我教掌柜的如何识别,那以后便不会再有。”

    “你可想清楚了”

    “十分清楚。”

    除了不想让孙朔风被万通庄盯上之外,秦慕芫更讨厌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发现万通庄的痕迹。她想要的江湖,是一个干净自在的江湖,无论是谁破坏了这干净自在,都会令她反感。

    “姑娘保重。”

    无名氏丢下一声轻轻长叹,便离开了。

    秦慕芫又稍留片刻,不敢多呆,只好又转回房中。

    夜幕已落,圆月当空,她一个人呆呆地伏在桌上想一些事情,腹中和心里一样空的难受,却无心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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