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夜遇(1/2)
作者:西门晓泽e
    金城关一带本属西北苦寒之地,城里还算热闹,出了城却是满眼的荒野戈壁。尤其到了秋日草木枯黄,分外萧瑟,便只有头顶的青天还算悦目。

    可柳遇五望着湛蓝晴空,心中却阴云团团。他目送孙朔风与空明走远,一时怅然,竟不知该往何处去。便又转回金城关逗留两日,但关于龙山图一事,还是未能打听到一点消息。

    正欲南返之时,接到单信天的密信,令其暂时盘桓西北打探消息。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将在会盟谷举办,单信天料定向来与江湖牵扯深厚的谦王定会有所部署,遂令柳遇五暂留金城关打探消息,九月初九前在会盟谷会合。

    越是临近中秋,街上就越是热闹,前些日子入夜便人迹罕见的街上这两日都摆起了夜市,简直比白日里还要喧闹。

    柳遇五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想起小时候,虽然平常过的并不开心,但每到节日,娘还是会喜笑颜开地准备很多好吃的,也会带他到街上看灯、买一些玩耍。所以长长的一年时间里,别的日子好似只为了等待几个节日的到来

    正想着,一股奇特的酒香扑鼻而来,柳遇五的心猛然抽紧,这魂牵梦绕的香味,正是他死也不会忘了的去岁温梅酒。

    “不可能,不可能”天下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酿得出温梅酒,但这也绝对不会是第二种酒。即便是这酒味较之那一夜喝的更为浓醇些,但碧温潭绿梅的清香,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柳遇五压制着心中的熊熊好奇,疾步循着酒香上前去,隐约看到一袭绿衣在人群中游走。他全身的血在瞬时好似烧了起来,喉咙却似被一只用力过猛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丝声音。他一路跟上去,心中有过无数的猜想,却没有一种是他乐于见到的。

    会不会是梅莹知道他正在城中,所以带着温梅酒来一聚,不过碧温潭怎知外头世事,这想法未免荒谬。除此之外,一个避居世外的人怎会出现在这边塞小城她说过她曾生活在西北苦寒之地,难道是她从未置身尘世外,而是常常回到西北来探望亲人又或者,温梅酒的香味和绿衣身影,不过是自己一时的幻觉。

    可当柳遇五一路跟踪,亲眼看着那个轻功非凡的绿衣身影越过城墙与驻兵,最终进入谦王府的时候,他仿佛被人一剑削破喉咙般痛入心肺,却无法出声。

    柳遇五回到客栈,一口气喝了三大坛酒,便沉沉睡死过去,直至次日被小二敲门叫醒,才付了房钱,牵马离城。

    自金城关往西,不出三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戈壁的那头,便是沙漠。

    因为常年干旱,这一带除了沿河而居的村庄之外,再无人烟。

    阴云随时要扑下来一般黑沉沉压在头顶,西风呼啸,间或夹杂着沙粒,冷冽无情,几乎要将所有迎面而来的事物全部卷回去。

    柳遇五策马驰骋在仿佛没有尽头的戈壁上,衣袍里灌满了冰冷的风,他用黑斤裹了面部,才不至于让风沙灌入口鼻,但刺骨的冷意却是挡不住的。马蹄扬起的尘土,随着大风瞬间退去几丈之外,但策马前行的速度,却异常缓慢,走了四个时辰,却还看不见阳关何在,好在近黄昏时终于遇到一处可以落脚的破庙。柳遇五勒马停下,打算就在这荒野破庙里过一夜。

    显然这座破庙已成这一带的驿站,内里一角零散摆着一些没有用完的木柴,地上也是好几摊烧的焦黑的灰烬。柳遇五将剩余的柴火聚拢着,抵御塞外秋夜的寒冷。稍觉暖和后,才拿出随身带的干粮和水凑合吃喝罢,再看门外时,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旷野荒村,四下寂静无声,火光将门口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幕照得晶莹透亮,身后泥塑的佛身在黯淡的夜里静穆得可怕。

    柳遇五突然心肠痛将起来,他还记得,半年多前那个雪夜,如何九死一生一路拼杀,最终以为生还无望,为不死于他人手中,纵身跳崖。那一刻他万念俱灰,心里咒骂老天,既然你要我来到这个世上,让我活得如此辛苦,却连活得长久些的机会都不给可是未曾想,在一线崖下却是梦境一般的碧温潭,和一个梦中仙子一样的人,救他一命。

    雪舞梅影曲,去岁温梅酒,碧潭温泉,苦中香茶,雪降绿梅,月影幽芳即便他最终选择回到江湖,在他的心里至少还有碧温潭这样一个梦。但梅莹出现在谦王府一事,他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无论如何,我相信她。”柳遇五默念。昨夜心头剧烈的疼痛,让他此刻分外明了,原来碧温潭和那里的人对于他来说如此重要,重要的必须是一个不能破灭的美梦。而他迅速离开金城关往阳关方向而来,也是为了一时避开,免得真是撞见了,会有自己不想看到的事实。

    “无论如何,我相信她。”柳遇五这一次大声喊了出来。

    随身带着的酒囊救了他,大口大口的酒灌下去,胸口很快便火烧火燎起来。

    “西北的烧刀子,果然是烈酒。”柳遇五大声叹道。他一个人在这荒野破庙,终于可以放下一切顾忌,率性痛快些。

    雪落的一阵紧似一阵,好像严冬已然来临。酒喝完时,门外已经落白。柳遇五把破剑枕在身下,就着火堆躺倒。喝进去的酒便从眼睛里倒了出来。而从屋顶的破陋处看出去,是漆黑无尽的天,和缓缓落下来的雪花。偶尔几片落进屋内,飘飘然尚未及地面,就被烈火融化,变成冰凉的雨滴,滴到柳遇五的脸上。碧温潭那一夜,月光清亮,雪花也是如此落下来,扑面化雨

    “老天爷,你让我生来找个世上,是否只为饱尝人间孤苦从小到大,我都好像此刻般置身茫茫荒野,四周冰冷,无人理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论我做什么,做好人还是坏人,都不会有任何人来理我。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除了身后那尊佛和茫茫天地之外,再不会有人听见他的肺腑之言,所以柳遇五才敢大声问天,把这些年憋在心中盘根错节的话说出来。

    “为什么,别人有爹有娘有家。而我生来就要被人喊作野种。我娘不仅让我成了一个被人耻笑的野种,还把我关在里屋,听着她在外头卖笑。老天爷,你告诉我,我错在哪里,为何要落在这样的命运中”

    “为什么,无论我多懂事多乖,娘都只会骂我没用。在我七岁的时候,只丢给我一把破剑就将我赶出家门,让我一人在这人世间孤零零地活下去。我活的好辛苦,这些年来,真的好辛苦”痛苦攫住了柳遇五的心,他枕着破落剑,身体渐渐蜷成一团,抽搐着。

    “为什么要让我听到那些声音,为什么要让我亲眼看着娘在男人怀中卖笑。她那么厚颜无耻地讨好那些恶心的人,还时常要被打骂折磨,她不知道,每次当她拿着在男人那里得来的吃喝用品时,我恨不得饿死自己冻死自己。就算是死,我也不想自己的娘那样啊,老天爷,你到底有没有看到。”

    “很多次,我当着她的面乖乖的把那些食物吃下去,然后背着她吐出来。我没有办法面对她啊,就算年幼,我也是一个男子汉,却那么无能,连欺负自己的孩子都打不过,还要带着一脸的伤让娘伤心。我也想保护她不再受人欺负,想告诉她我是多么心疼她,可是,在她活着时,这却都是办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老天爷”

    “如今,我拿着她从打铁匠那里拿回来的剑,几经磨难,终于学会了杀人,再也不怕被人欺负了,也能挣钱养家糊口了,可是她却死了。她永远不会知道,她曾经老骂没没用的儿子,会如何出息了。她是恨我的吧,就像我恨她一样,可是,没有了她,柳遇五在这世上再没了亲人,活下去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身为儿子,不能母慈子孝。身为徒弟,本以为跟着师傅可以安稳卖命,没想到只不过是被他利用的一枚棋子。死而复生,以为遇到此生知己,谁知道她也并非对我完全坦诚。柳遇五,你这一生到底要为何而活还不如结束这悲哀而可笑的命数,至少你的生死还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可是柳遇五,为什么别人都能好好活着,你却活得生不如死”

    雪无声的落下,夜静得人心发空。

    酒把柳遇五烧着了,身体里的水都化作了眼泪决堤般倾泻。这么多年,他都只字不提的事,原来已经在心中酿成了苦酒,一旦揭开封盖,连自己都无法抑制这悲苦流泻了。

    也许,就这么死在无人的旷野中,死在佛的脚下,算是好的结果吧。到底他从碧温潭出来为了什么,此刻也都无力去计较了。他不知为何突然就失去了力量,失去了这些年支撑自己走过来的力量,即便是在高手围攻的雪夜他也能死里逃生,而此刻,他却不想有任何反抗,心中怀着全凭命运处死的绝望。

    “好一个没出息的男人,几段凄苦就已将你打败,又为何要将一把破剑紧紧枕在身下。你既然觉得生无快乐,不如就在佛前拔剑自刎,亲手了结了这痛苦。”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

    柳遇五好似遇到鬼一般,抽身立起的瞬间已用袖口擦去满脸的泪。环顾四周,不见半个人影,难道见鬼不成。

    “如有赐教,还望现身。”柳遇五沉声道。

    “看来你并不想死,对人世终究留恋,既然如此,不如忘记前尘旧事,好好的做一个剑客,从次后,与你的剑相亲,以你的剑为友。天下任何人可以对人不好,但一把剑不会,只要你相信它,它便能为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有如此忠诚可靠的朋友相伴,又何谈孤独呢”一袭红衣的娇俏女子,从佛像背后走了出来,盯着柳遇五一字一句冷冷说话。

    “你为何在此也不出声,偷听别人说话”柳遇五狠狠道。

    虽然她说的有些在理,但想到自己方才那般失态之语,完全被这个姑娘听到,不觉有些恼怒。

    “我本无心偷听,只是不想被人打扰。是你自己未曾发觉我在而已。不过,我在不在,又有什么所谓,反正不过是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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