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吴龙斌不断遇见熟人，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表情低沉。

    企业不景气，受影响最大的肯定是职工。这年代的国企领导，企业倒闭了，往往可以调走去另外一个单位，干部的身份不影响他们拿国家发的工资。

    方蛰没有熟人，安静的坐着，边上是同样安静的吴明珠。吴龙斌一边跟别人闲聊，一边把视线往这边飘，发现方蛰很规矩，两人也没啥交流，安心了一些。

    方蛰其实无所谓，吴明珠倒是有点紧张，似乎找到了初恋的怦然心动。如果不是要出国，吴明珠的性格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追求方蛰。这点，她很佩服秋月那个女孩子。

    到站下车的时候，方蛰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眼镜戴上了。吴明珠看着都愣住了：“你近视？”

    “没有，只是想让人看起来成熟一点。太年轻对很多人来说，不值得信任。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是经验之谈，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把经验当做教条就会出问题。”

    吴明珠闪动的目光里蕴含着敬佩：“你现在一套一套的，以前怎么没见你这样。”

    “以前跟现在一样么？跟大学里一群没多少社会经验的同学谈做人？蛇精病不是么？没到社会上被现实吊打几年下来，谁有耐心听你扯这个？”方蛰意有所指。

    吴明珠明白了，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走吧。”方蛰没有多话，因为吴龙斌正在三步之外横眉冷对。就差过来说“有什么好聊的”了。如果不是女儿要出国，吴龙斌未必不能接受方蛰。更讨厌的是，女儿好像是主动。

    都要出国了，就不要弄那些花哨的事情了好伐。吴龙斌发现方蛰是个拎的清的，这就好。

    厂区很大，但是吴龙斌没往里去，而是过了厂区沿着一条街往前走，一排临马路的平房前停下了。“就是这里了。”吴龙斌驻足说话。

    方蛰带着眼睛一副斯文禽兽的样子，审视着这一排平房和一座两层楼。吴龙斌在一边介绍：“这里是公司的办公室，这里是制衣厂的厂区，最后几个是仓库。”

    地方是很大的，主要是棉纺六厂的地方很大，这一段靠着马路，边界处是棉纺厂的围墙。这地段说实话，别的不说，单单这块地皮以后就是天价。现在棉纺六厂要当着包袱甩掉，可见这一帮厂领导的能力和格局。

    这么大一个厂子，这么大一块地皮，看着都流口水啊。方蛰很清楚，松江的地这个时候还是能通过投资拿到的。等到世纪末，想在松江市区拿地可谓难比登天。

    方蛰动心了，但是理智告诉他，别说厂区的地，哪怕是劳动服务公司这一小块地，拿在手里将来都会带来很多的麻烦。方蛰怕麻烦，但又很不甘心。这钱不赚太难受了。

    有风险，但是机会也很大，为巨大的利益冒险是值得的。唯一可惜的是，松江这地方将来没有劳动密集型企业的土壤。别的不说，企业用地就能让你欲死欲仙。松江的地将来太值钱了，市政府根本就不担心土地卖不出高价的前提下，企业用地必然成为制约。

    算了，我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嗯，如果能做出规模，还真能给自己贴一层护身符。

    方蛰走神的时候，吴龙斌很不满的看着他。吴明珠瞪了父亲一眼，她跟着来的目的，就是担心父亲和方蛰搞不好会闹起来。真不明白父亲哪点看不上方蛰了？又帅又有本事。

    “吴老板去忙，我随意看看。”方蛰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先了解情况在做事。

    吴龙斌点点头：“我上去问问承包的情况，下来我们再商量。”

    “等一下。”方蛰招呼一声，走出去三步的吴龙斌站住回头，一包软中丢过来。吴龙斌接着也不客气，转身就走。如果不是吴明珠，方蛰这个年轻人做事真的让人无话可说。摸了摸口袋里准备的红双喜，吴龙斌无声叹息。

    沿着平房一路缓缓的往前走，不时停下来看看厂房里的情况。走到最后的仓库跟前，方蛰暗暗叫一声可惜，这一排房子用来办劳动服务公司都能做不下去，之前的领导真有本事。

    远的不说，这附近大型国企不少，拿仓库开一家酒楼都有钱赚。现在居然用来做仓库。这地点多好了，十字路口附近，对面能看见好些厂区，却看不见像样的酒楼。只要酒楼菜做的好点，装修稍微上一点档次，这种地方怕没客源？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厂领导的白条了，这还真是个问题呢。不过现在还没后来那么严重，而且不是每个领导都能逼着店家去挂横幅讨饭钱的。

    “小伙子看啥呢？这不是老吴的闺女么？”有人在一边主动搭话，方蛰扭头看一眼，脑袋大脖子粗……，厨子？伙夫？

    “冯伯伯好。”吴明珠礼貌的打招呼，方蛰不认识啊，只能微微颔首致意：“冯先生好。”

    “西桑？噶讲究呢？”中年冯胖子本地话出来了，很久没听到这个称谓了。

    这时候吴明珠看看方蛰戴着的平光镜，若有所思，小白脸坏的很啊。

    “客气！”方蛰还是微笑颔首，礼貌不失矜持。这一下冯胖子心领神会，没有再纠缠了。这老家伙十几岁进国企，食堂里给大师傅当学徒。三十年国企食堂生涯，什么人没见过？

    经验告诉他，这是个小开，没准跟吴明珠家里传说中的海外关系有关。海外关系这个东西，放在某个特殊的年代就是原罪，改革开放后是人人羡慕的目标。

    “劝劝你爸爸，别冲动。”冯胖子很“热心”的劝一句，吴明珠回了个微笑：“晓得了。谢谢冯伯伯。”冯胖子知道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是居心叵测：“我去上班了。”

    吴龙斌黑着一张脸从二楼下来，吴明珠赶紧迎上前，方蛰假装没看见吴龙斌，蹲在马路边点上一支烟，心里细细的琢磨这个事情。毫无疑问，吴龙斌那边并不顺利。

    “爸，别着急，方蛰有办法。”吴明珠低声说话，回头看看方蛰离的挺远，放心了。

    把刚才的事说一下，附上自己的判断：“方蛰明显是在借我们家阿姨的风，让别人乱猜，这样才好浑水摸鱼。”

    呃，吴明珠真的想多了，吴龙斌很认同女儿的判断，瞟了一眼方蛰：“小白脸坏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