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尼斯坐在一个由鼠人骨头拼凑成的三角凳上，守在通讯器前，啮咬着自己的尾巴。

    他很生气，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生气过，他怀疑即使他第一次杀戮，也就是为了争抢食物而杀死同窝的兄弟或者姐妹时，他也没有这么生气。他的牙齿深深嵌进尾巴里，疼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不喜欢这样，他喜欢看着别人承受苦楚，而非自己独享痛苦的滋味。

    “快跑，再跑快点！不然我就把肉从你们没用的骨头上撕下来！”他大吼着用随身携带的皮鞭抽打眼前的奴隶鼠。

    奴隶鼠们惊慌地尖叫着，愈发卖力地在那台摇摇欲坠的跑步机上飞奔，跑步机连接着远程通讯器那巨大的机械装置。当他们奔跑的时候，传声器的能量球开始微微发光，闪烁的灯泡照亮了幽暗发霉的房间，也照亮了在机器上爬上爬下的鼠人工程术士，他们不停地用小锤子在机器上敲敲打打做着调整，研碎的次元石粉飘荡在房间里。

    “快点，快点，不然我就拿你们喂鼠巨魔！”

    要是他真的能拿这些奴隶去喂鼠巨魔就好了，尼尼斯心想。可是那个该死的半恶魔已经将他宝贵的鼠巨魔全都带走了，说是要去找回自己的身体，顺便再在埃赛勒姆大闹一场。每每念及于此，恨意不断啃食着他的肠胃，就像刚出生的小鼠人啃着骨头时那样卖力。

    以伟大老鼠之王腐臭呼吸的名义起誓，尼尼斯一定要报复那个半恶魔，无论他有多么强。不仅是因为他的肆意妄为，让尼尼斯在缺兵少将（虽然他自己一开始觉得“优势在我”）的情况下，遭遇了一名凶悍的矮人和残忍的人类刺客，更是因为这场失败打乱了他整个计划的部署。

    尼尼斯学过统筹和概率，他已经计算过了，正是因为没有及时解决掉那五个人类下水道水管工、失去了接近一打的保镖鼠护卫，所以他圆满完成莱兹爱渥任务的可能性下降了七八个百分点。

    诚然，尼尼斯还有一个位居高位的人类间谍头子可供合作，但是合作的前提是信任，而想要取得对方的信任他就得先将有可能造成其身份暴露的隐患拔除。尼尼斯可不想向十三议会报告这个失败，事实上，他已经竭尽所能推迟了报告时间。但是现在他必须向那些鼠人议员们坦白了，他看着通讯器上方的大镜子，焦急地等待着回应的影像。

    奴隶鼠们跑的更快了，能量球的亮光也跟着增强。尼尼斯感觉自己的毛发竖了起来，一阵寒颤从脊梁骨一直传到尾巴尖。火花从跑步机两端的铜球上迸射出来，顺着电路传向镜子。一名工程术士冲到控制台前，按下两个巨大的铜开关，绿色的闪电开始在铜球之间闪烁，铜镜也发出了绿光，小齿轮飞速旋转，大大小小的活塞嗡嗡作响，令人印象深刻。

    一股莫名的自豪感涌上川奎罗的心头，有了这个装置，他就能和远在鼠人国度进行对话，而且是即时的，一分一秒都不会耽误。这台机器再一次证明了鼠人的优越性，没有哪个种族有能力发明出如此天才的装置。如果这都不能成为鼠人理应统治世界的证据，尼尼斯真不知道什么才是了。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的是，这台机器的各个零部件其实都是鼠人工程术士从埃赛勒姆的废品收购站里淘换来的——对于后者来说，那个地方就是一个蕴含着无限宝藏的矿山——鼠人工程术士其实并没有发明或设计出这种通讯器材，他们只是用次元石将一些没有零件可供替代的部分进行“魔改”，在人类造物的基础上，“发明”出了这种具备鼠人风格的通讯器材。

    铜镜里出现了影像，一个巨大的身影俯视着他。尼尼斯再次颤抖起来，这次是因为无法抑制的恐惧。他之前认为此时正跟十三人议会的成员之一，只是那是因为那图像有些模糊，他拿不准那个图像到底是谁——故障和干扰让镜子上的图像不停地扭曲旋转，可是当其稳定下来之后，尼尼斯才发现，镜像之中出现的，居然是降临在那块次元石之中的、鼠人之神莱兹爱渥的化身。

    “有什么……滋滋……要报告……滋滋……的？灰先知尼尼斯……滋滋……”

    神祇威严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进尼尼斯耳中，听起来像是尖锐的嗡嗡声。

    他不得不努力辨认祂说的每一个字，他拿起用骨头雕刻而成的话筒，话筒末端有一根铜线连接着通讯器，他现在得努力确保自己说清了每一个字，不能让神明产生误解。

    “伟大的胜利，辉煌的胜利，还有……一点小挫折。”尼尼斯尖叫着说，拼尽全力憋住自己的腺体，努力不让自己露出牙齿。

    “有话……快说……灰先……我……听不清……”

    尼尼斯现在很确定，这台破机器一定出了些问题，莱兹爱渥化身的话有一半都被杂音掩盖了，他肯定此刻对面一定也无法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也许这能成为他的优势，灰先知心想，他必须谨慎地斟酌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有很多进展，一个辉煌的胜利，和一个小挫折！”尼尼斯用最大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只是，他的咆哮惊吓到了一旁的奴隶鼠，那些家伙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尼尼斯不由得向其瞪眼，“快跑！你们这些蠢货，不要停！”

    接着，他狠狠抽了奴隶鼠一鞭子，慢慢地，铜镜上又出现了神明化身模糊的轮廓。一股散发着恶臭的浓烟从机器里冒出来，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烧焦了。两名工程术士站在旁边，拿着一桶桶直接从下水道里抽来的污水。

    “……你说……挫折？灰……知尼尼斯？”

    如果这破机器的故障真的有用，那现在就是时候。“是的，主人，我们取得了很多进展！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和人类的一个高官建立了联系，他应该有办法让我们在和平使者来到埃赛勒姆当天进入到那座水厂！”

    “我说……挫……折……”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那个半恶魔，伟大的神明。我的人手并不充裕，可是他又带着一众鼠巨魔胡乱行动，几乎搅乱了正常计划。”

    神明的影像似乎皱了皱眉头，手指微微拨动了一下，画面闪了一下，变得清晰了一些。尼尼斯现在可以看到对方的头被一块巨大的阴影遮住了，从阴影的形状来看，那是一个高大的类人生物——十有八九就是格拉兹特——尼尼斯祈祷那个强大的恶魔领主没有听见自己对其手下的诋毁。

    “埃勒……温怎么样……”

    “已经接触上了。”尼尼斯脱口而出。他打算尽快转移话题，他知道他最好尽快采取措施来挽救这种局面。鼠人的军队里满是间谍和告密者，不管他怎么在通讯器里糊弄对方，特别是对方并非十三议会那些蠢货而是伟大的神明，自己吃瘪的情况肯定还是会尽快传回鼠人国度，他最好赶在那之前搞出点成果来弥补这一切。

    “计划……有变……我……派人……到达后……帮助你……”莱兹爱渥的话让尼尼斯竖起了耳朵，他将获得来自神明的帮助。只不过，他不知道，神明是不是要从其神国内召唤某些英雄人物或者圣灵来辅助他。在给隗克力当学徒的日子里，尼尼斯读过许多关于莱兹爱渥国度的礼赞诗篇。

    “刺客大师‘阴沟奔行鼠’将……会到达……你要协助他……服从……他的指挥……”

    灰先知失望地露出了牙齿，伟大的神明派来了一个十三议会的笨蛋——定是那家伙趁着他不在的时候给自己上来了眼药——他为此恨得牙根痒痒。也许还有余地，尼尼斯告诉自己，也许阴沟奔行鼠会出什么意外。譬如，在阴沟里奔跑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摔断了自己的脖子。然后他灰先知尼尼斯就会勉为其难地继续独掌大权，去夺取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尼尼斯抽了抽鼻子，机器冒出的浓烟灌满了整个房间，灰先知很确定这个机器不应该冒出这么多火花的。那两个原本忙上忙下的工程术士现在都跑到了房间外面，也许他也应该跟他们一起出去。

    “我预见到了……你会遭遇苦难……我遇见到你会遭遇灾难，除非……你做点什么……”

    尼尼斯一下子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想要逃走，但又想听到更多关于预言的事。如果神明预言了什么，那么它几乎必定会发生。当然，除非伟大的神明为自己的目的对他撒了谎，而且这种事经常发生，尼尼斯再清楚不过了，就连隗克力那个不称职的导师都教导过他这一点。

    “灾难，伟大的神明？”

    “是的……看到一个人类和一个矮人……他们似乎是某个转折点……你没能杀死……”

    轰！

    随着一声巨响，尼尼斯从凳子上被掀飞出去，摔在地板上。他嘴里满是浓烟刺鼻的味道，慢慢地，烟雾消散了，他看着通讯器那冒着黑烟的残骸，废墟中央是几只奴隶鼠的尸体，他们的皮毛和胡须都被烧焦了。一个工程术士惊恐地蜷缩在角落里，呻吟着扭动身体。尼尼斯并不关心他们的命运，神明的预言使他充满了恐惧。他希望他能和神明多谈谈，但是，唉，他没有这个机会了。他举起手边的小铜铃，铜铃丁当地响了起来。

    慢慢地，他的保镖们走进了房间，看到他没事，保镖队长加萨特——这家伙居然还活着，尼尼斯才注意到这个家伙虽然脑袋上缠着染血的绷带，但是确实没有死在那场遭遇战里——露出了一抹接近失望的表情。也许正是他的保镖头子破坏了这台机器，这个想法只在尼尼斯脑子里停留了一瞬间。不，这家伙没有这个脑子。不管怎样，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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