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折回身来,环视四周:“吾欲往矣,诸位是否有暇?”
璐王姬白年长身而起,笑道:“天下风景,本王岂能错过!”
长阳公主姬简容亦是一拂云袖:“孤当祝酒,壮楼真人之行色。”
姬景禄看向瑞王姬青女。
“朝中事繁,孤就不去了。”姬青女道:“诚愿诸位,观礼有益。”
姬景禄自不强求,朗笑一声,出门去也。
北天师巫道佑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脸上的情绪其实并不真切,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几个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门外。他才悠然开口:“这天下第一真之战,瑞王不感兴趣么?”
姬青女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没有悬念的战斗,没什么可看的。”
巫道佑瞧着他:“瑞王方才言辞激烈,令人震动。实在想不到,瑞王才是对姜望最有信心的那一个。”
作为中央帝国厮杀到最后阶段的皇子,若说姬青女真的对姜望一无所知,那他就不够称职!
在最近这十年,但凡着眼于天下者,都不可能错过姜望之名。
但凡有志于天下,都不可能不去了解姜望其人。
往大了说,他几乎是当代的一面人道旗帜。
往小了说,他也是世所公认的人族第一天骄,唯一一个不牵扯任何势力却能列名太虚阁的存在。
连这样的人物都不去了解,那是根本没有睁开眼睛看世界。
姬青女漫不经心地道:“若不是天师与小王所见略同,又怎知这没有悬念,笃定的是何人之胜局?”
巫道佑低低一笑:“老夫本以为,瑞王一直想要为景国除此大患。”
姬青女淡声道:“姜望这样的人,不是景国的大患。景国真正想要除掉他的时候,他才是。”
他将那只茶盏放在茶凳上,便即起身:“天师大人在此静歇罢。斗厄成新死,长河多波澜。孤要去于帅府上看看。”
大景帝国的这三位皇嗣,在不见明血的残酷战场,一路厮杀至此,成为走到这个阶段的仅有的三位,自然是各有各的才能。行事风格也大有不同。
其中以璐王姬白年最为年长,长阳公主姬简容次之,瑞王姬青女反倒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
当然哪怕是姬青女,也已年过四十,远比今日来中域扬威的姜望年长。
一个看风景,一个看楼约,一个看死去的于阙,照拂死去的王坤的家眷。真是耐人寻味。
望着姬青女削瘦的背影,巫道佑靠坐在那里,静静地垂下眼帘,昏昏如睡。
中央帝国到底延续了多少年?
史书一笔一笔记着,他却记得不那么真切。
有时他也觉得自己老了。
但总有人年轻着。
……
……
年轻的人在路上。
男子二十行冠礼,意味着已经成年,需要担起责任。
通常是由家族里有威望的长者主持冠礼,由受礼者的父亲亲自授冠,受礼之后,还要拜见自己的母亲……
姜望不太记得自己的二十岁生日是怎么过的,大概是在修行中。
他是自己给自己戴的冠。
在寻常的某一天,买了一顶玉冠,自己束好了发,自己宣示自己成年。
算是日复一日的修行里,为自己定格的某个瞬间。在披星戴月、风雨兼程的路上,留下了那么点奢侈的仪式感。
而后在二十岁的尾声,于齐夏战争中一战惊世,爵封“武安”。成为天下霸国最年轻的军功侯爷,一跃成为帝国高层,踏足现世权力之巅。
现在他的二十九岁已经走过一半,倘若算上在镜湖之中丢失的时间,那便已是人生三十。
他要在“而立”之年,为自己“加冕”。
“加冕”这种事情,要奉天下礼,受天下名。没有说关起门来自己给自己上封号的。
中央大景帝国皇帝,必然要坐在中央,迎接诸方挑战。伟大的凤溪镇皇帝倒是不会被挑战,却也没谁会承认,枫林城缉刑司随便派一个人,就剿灭了。
姜望已至中域。
一脚踏进中域,便算是踏进了景国的势力范围。
将近四千年的天下第一的历史,早已让整个中域都慑服于“景”的威严。偶有几个起跳的,也都翻不出手掌。
姜望已不是第一次来了。
故地重游,心情不似旧时。
他也不铺垫什么,飞身至此后,直接抬手一指,纵起剑虹挂红日,一声剑鸣彻中州!
他以此声回应了姬景禄,又在连绵不绝的余啸里,对整个中域宣言——
“姜望二十三岁于边荒斩魔而真,都称青史第一。姜望愧受此名,心中委实惴惴。所谓青史第一,应当名实兼符,远迈诸贤,焉能只争修行之时间,较孺子论一字之快慢?不能压服天下,何以称此魁名?”
“姜望虽才浅德薄,资质平平,亦不敢有负天下厚望。天下予名,不可不担肩。故发奋七年,旦磨一剑,终于今朝有所成。”
“太元真人!”
他呼唤道:“吾自修行始,即知阁下为中州第一,乃盖代之真!今日净手洗剑,奔行万里,与君相见,叩君之门。拳拳之心,惟愿君知——诚求赐我一败!”
楼约的确是没有想到,自己都回到了景国,在近海避了一遭,还是被找上门来。
在怀岛也就罢了,算是身在敌营,有迎接挑衅的心理准备。
怎么人都回家了,靖海计划都认栽,还能从海上追到中州来?
真是……没完没了!
“父亲。”站在虚掩的房门前,正要推门而入的楼君兰,当即回身,极显英气的眉头,挂了几缕担心。
她手上端着一只玉碗,身后那虚掩的房门,仿佛深陷浓雾,其间幽光不透。
“你不该担心我。”站在长廊上的楼约道:“比我强的真人,我只在历史里听过,不曾在现实里见过。”
他转身走下庭阶,高大的身形在庭院之中,留下一团晦影。
“照顾好你妹妹,叫她按时吃药。”
只留下这一句,便消失无踪。
而与此同时,景国高穹,应天府上空,倏然显出一团深幽的混洞。
整个天空,也随之暗了三分!
拖着长披的楼约,从混洞之中走出,大步走向远穹。
他的声音滚在长空:“姜真人诚于斯至,楼某岂有不从!”
陆霜河号为洞真杀力第一,但只有某一剑在某个瞬间爆发出来的极限杀力,可称不得天下无敌。
四大武道宗师,在与姜望交手的时候,都距离衍道只差半步。但武道和现有的道修之间,还差了漫长岁月、无数强者的积累,算不得真正的洞真极限。
迄今为止姜望所战胜过的对手,他楼约也不曾缺了类似的战绩。
两证天人,两次挣脱,的确旷古绝今。但真正在战斗上的表现,还未曾有谁见证。
他亦不闻,史上洞真境之天人,是无敌洞真!
这一生逐名最强,何辞一战!
其时旭光万道,红霞抹空。
那青衫挂剑的男子,独立于云海之中。如一缕垂落的天光,像霜海青松。
挺拔,高岸,孤绝。
颓然如未醒的向前,和穿戴得体、佩饰精致的白玉瑕,各立一闲云,散落在天边,占据最佳的观景位。
俄而又有流云三朵飘来,云上分别立着姬白年、姬简容、姬景禄。
虽然再无他人升空近观,但想来整个景国范围内的强者,无人会错过这场斗争。
长阳公主本来准备了两杯祝酒,要同时祝赠两位交手的真人。但踏云至此,却不发一言。因为此时此刻,说什么都煞风景。
从来耳闻,不似亲见。
两位顶级真人还未正式交手,气势的碰撞就已吞天掩月。
万万里云海翻滚。
楼约注视着姜望的眼睛,只用了三步,便将意和势都推至巅峰,从远处走到近前。
其人行在云海,仿佛远古巨人行走在莽荒大地,把云都踩得厚重,每一步都是震天的轰隆。
“来者是客,修行路上,你又少走我颇多年月。”楼约龙行虎步,声若洪钟:“今天在哪里打,怎么打,你来说!天上地上,诸方斗法,楼某无有不应!”
这的确是中州第一的自信,敢于迎接所有对手,不畏惧任何挑战。
亦如中央帝国,坐虎瞰八方。
姜望平静地与他对视:“楼真人生得高大,比我年长,这些都是天生。姜某不找理由,不觉得有任何不公。强就是强,弱就是弱,没有那么多话讲。楼真人未早至,姜望未晚生!今日相逢在此,唯道而已。你我之间,是绝对公平的一战。”
他亦前行,双手一张!“天有何拘,地有何约?姜某别无所求,只求杀得尽兴。情愿此身非绝顶,愿见道途更高处!”
第八十四章 诚求赐我一败(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