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福郡王将邬九宫收编,让他作他郡王府的一名属官来主持羊毛产业,林堇觉得这才是这个时代的正常走向,毕竟,这么大的生意不可能由不是自己的人来负责。
只是看到原本一年到头基本窝在扬州不出窝的邬九宫宛如打了鸡血一般,不顾身体上的不便,亲自跑到西北吃了几个月的沙子。回来之后,虽然人看起来黑了一点,瘦了一点,但是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大不同,比起以前来,有一种昂扬奋进的劲头在里面,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让她很是不解。
要知道,虽然羊毛产业做好了,确实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产业,但不要说现在刚刚起步,就算是已经做大,成为一个成熟的产业了,也比不上以漕运和盐帮为基础、从事海贸、盐、糖、茶、粮食、木材等众多商业活动,以及吕宋为基地的盐艚商会。
所以邬九宫变得这么有活力和干劲,显然不是因为掌管羊毛产业的缘故,那么原因只能是他才得那个参事的小官了。看到他这个样子,原本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水泊梁山的宋江放着好好的,逍遥自在的大头领不当,一门心思的希望被朝廷招安的林堇忽然明白宋江的所思所想了。
“至于的吗?不过是个参事,九品的小官,就让你乐成这样?”林堇看着眉开眼笑的邬九宫,调笑道:“哎,哎,注意着点,你那嘴巴咧得太大了,咧开的时间太长了,再不赶紧合上,小心把下巴乐掉了。届时,可真就变成笑话了。”
邬九宫斜了她一眼,摇头叹道:“你不懂。不在官职大小,而是……”
林堇打断他:“谁说我不懂?我明白你的心理,当年十载寒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同时达到报效国家的目的。可惜你时运不济,今时不同往昔,身体有残缺的人再也不能像出仕,因此你明明满腹才华,却只能用在你最看不起的商业上,所以,你心有不甘。如今多年的夙愿变成了现实,你当然觉得畅快。至于官职的大小,你不是不在乎,只是哪怕朝堂上现在呼风唤雨的那些重臣,也都是从小官一步步熬出来的,而且你觉得只要能让你一展所长,就算现在官小,将来也会升迁。你有这个自信。”
深深的看了林堇一眼,邬九宫叹道:“一直都说你有的时候一点都不像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子弟,你还不愿意听,但是我真的觉得我没说错。”
林堇翻了一个白眼给他,问:“什么意思?”
邬九宫摇了摇头,没说话。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说,林堇才能理解。
其实说到底,还是一个认知不同的问题。在林堇来的那个世界,认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纵使各个阶层有界限,但是也绝对不像这个时代这样壁垒分明;在这个时代,讲究“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在其它的三个阶层和士这一阶层之间,永远都不会上演“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这样的戏码。
对邬九宫没回答她的问题,林堇并不在意,正色道:“行了,不聊那些没用的了,说正事。既然你要忙羊毛那一摊,而且如今又是官身,商会这边的事,你就不好揽总了。我想了一下,商会在这之后,不走之前的一言堂模式了,按照西方那种会议模式来。
除了你我二人占去两个席位之外,再增加八个席位,由漕运和盐帮平分,然后在这十个席位当中推出一名会首,这个会首并非终身制的,三年一任,最多不能超过三届。商会再遇到什么大事之后,都由大家商量着来。除了会首一人在表决同意或否定时,代表两票,其他人都只是一票。你觉得如何?”
邬九宫想了一下,问:“想法不错,只是既然会首并不是终身制的,那么这十个席位也应该不是永久的吧?你打算几年一换?”
“嗯,目前的状况,我觉得你和我的席位还是不变的好。至于以后是不是一直不变,我说不好,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剩下的八个席位不是固定的,是五年一换。这其中如果有什么大事,需要大家表决的时候,某个席位的人不能出席,可以指派代表代替。”
“我没有异议。”邬九宫在忙羊毛产业的同时也看了不少有关西洋方面的书,知道他们那里的制度有比大覃先进的地方,开始由“独裁”往“民主”方面转变:“不过这事不能你我就此商定,还要拿出去征得商会上下同意才行。”
对此,林堇没有异议。随后,两人异口同声的道:“对了,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看着一脸严肃的林堇,邬九宫让她先说。
想到这段时日因为私盐买卖而来的风雨,以及倒下来的大批盐商和官员,尽管林如海在这次风波中安然无恙,但是那种提心吊胆,一直恐惧头上悬着的刀是否会掉落下来的担惊受怕的日子,林堇无论如何都不想在经历一次了。
林堇一字一顿,以不容反驳的语气说:“我想把晒盐法交给朝廷。”
听了她这话,邬九宫抚掌笑道:“巧了,我刚才想要和你说的也正是此事,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我们这个样子,应该能说一声心有灵犀了吧?”
原本为了说服邬九宫,林堇准备了一大篇子话,此刻听到他这话,怔了一下,定定的看着他半晌,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讥讽道:“什么心有灵犀,我是早就有这个念头,可你这会儿是为朝廷分忧吧?你真是把在其位谋其政这个词表现得淋漓尽致。
很早以前,我就和你说过我们不做私盐的生意了,而且说了不止一次,可你阴奉阳违,在我面前答应的好好,但是转过头去,该怎么还怎么做。因为你作为商会之首,要为整个商会利益考虑;这会儿你成了朝廷官员了,自然要转变立场,站在朝廷的角度去考虑私盐存在的危害性了。可是你不觉得你这态度变得太快了吗?”
邬九宫干笑道:“你不也说了在其位,谋其政了吗。我占的位置不一样,自然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林堇不想和他辩驳这个问题,道:“既然你也有这个想法,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不管你是想借此作为邀功晋身之梯,还是真的站在朝廷的角度考虑问题,总之,只要这事不牵连到我们家就行。”
“怎么,难道连功劳你都不想要了吗?就算你不要,你就不为身为盐官的你的父亲考虑一下?”
林堇摆手,做出一副敬谢不敏的态度:“能有什么功劳?私盐在大覃泛滥成这个样子,晒盐法又不是多么困难的法子,但是朝廷那边却一直都不知道,这里面的鬼你会不清楚?恐怕真不知道的也只有太极宫里的那一大家子了。况且,我父亲也不是刚刚到任,而是已经做了几年的盐官了,直到现在才把这个晒盐法弄到手,不被上面认为是无能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有功?
再者,你把晒盐法献出去,触动的还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利益呢,纵使明面上得了一些功劳,可暗中不知道要遭多少人嫉恨。这种功劳,因为你现在要帮福郡王打理羊毛产业,在这一产业没成熟之前,只要你不犯下谋逆这样的大罪,福郡王一定会护着你;而且因为你的身体有缺,在他人眼中,仕途必然走不远,无形中把你当成弱者来看,因此,同样的事,由你来做,就会对你宽容许多。可是我们家却没有你这样的好运,而且林氏一族在官场上只有我父亲一个人支撑,也没个帮手,这种四面树敌的功劳还是不要得好。”
她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邬九宫要是再想分功劳给林堇或林如海,那就不是好意,而是要害他们了,所以他笑了笑,把这一话题放下,不再提起。
林堇眼珠一转,想起一事,忙道:“你要是真想分功劳给我的话,那你回头在福郡王那边提一句,看看能不能让他帮忙给我父亲调一下职。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领你的情。”
虽然林如海说他不能辞官不做,但是没说他不能调职呀。就算没有原来的历史上,林如海是死于盐官任上这一码子事,之前江南因为私盐,官场大动这事也让林堇对他现在担任的巡盐御史这一职害怕起来。
虽然早就有古代仕途皆流血这一认知,但是真的直面这一事实,林堇才知道盐官这一职位的危险性有多高,简直等于是坐在喷发的火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