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河对岸黑魆魆的一个接一个的粮囤,灰衣男子良久才道:“听说新来的府丞马上就要到了。”
“哦?朝廷要补缺了,哪儿来的?”精瘦结实的刀条脸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之色,“都拖了这么久了,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补缺?”
“京察结束就是大计,拖了这么久,也该补齐了。”景二哥手插在腰上,若有所思,“新任府丞大人是从永平府过来的,我们不认识,但是在京师城里却很有名气呢,小冯修撰的大名听说过没有?”
“啊?小冯修撰?”另外一名圆脸黑胖子讶然道:“当然听说过,神武将军冯唐的儿子嘛,就住在丰城胡同,听说还去西边儿评判打仗呢,后来进了翰林院,这一年没怎么听见声音了,怎么又去了永平府?”
“哼,去了永平府当了同知,才一年就回来当顺天府丞了。”景二哥摩挲着下颌,“小冯修撰在永平府可不得了,打退了蒙古人,还接受了十万顺天府北边儿的流民,深得朝廷的信任啊,只不过他来顺天府,嘿嘿,吃得消么?”
“景二哥,您是担心……”刀条脸显然要谨慎一些,沉声道:“咱们这边只要去年秋税过来,就差不了太多了,没人能查得出来,……”
“曹二,你说的是真的?”景二哥冷笑着瞥了对方一眼。
“景二哥,若是朝廷真的要较真,那哪里都经不起查,我只说抽查咱们还是能应付得过去的,好歹咱们也有不少朋友伙伴不是,他们也不能看着我们出事儿吧?”被唤作曹二的刀条脸坦然道。
景二哥收回目光望着静静的河面,叹了一口气,“但愿吧,谁都清楚这里边的情形,但愿这位小冯修撰也能守规矩,那位治中大人已经给咱们找了不少麻烦,好不容易才算安分下来,这又来一个府丞,这么折腾,谁他妈经得起?”
嗤笑了一声,刀条脸曹二不屑一顾地道:“景二哥,那位梅大人虽说貌似清高难搞了一些,但总算是摆平了,我就不信这个世道还能有人不爱银子?小冯修撰又怎么了?他们家府邸前年才新扩的,那花销可也不少,难道靠他和他爹的俸禄,能修得起?”
“对,曹二哥说得对,大不了又在花一笔银子就是了,这么些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哪个当官的会和银子过意不去,会和同僚过意不去?”那陆三兴奋起来,“没准儿小冯修撰比哪位梅治中更好相处呢,再说了,景二哥,咱们都是下边虾兵蟹将了,上边还有那么多大人物,轮得到你我来操心?他们吃肉,咱们不就是在一边儿喝口汤罢了,而且还是卖命才喝到这一口汤。”
景二哥摇摇头,“小冯修撰才二十岁呢,就坐上这顺天府丞位置,你以为他会区区几两银子迷花了眼?那他恐怕就坐不上这个位置了,我打听过了,在永平府他就把一帮山陕商人指使得团团转,还有京师城里大名鼎鼎的海通银庄,据说他们冯家也有入股,这样的人明显是奔着仕途去的,岂会被几两银子打动?”
这一席话让曹二和陆三两人顿时一凛,“那景二哥,您的意思是……”
“咱们抓紧时间先把自己屁股上的屎擦干净了,这仓粮之事儿又不是咱们一家在做,从通州、杨村到天津卫,他就算是有怀疑,就算是有心要查,那没个一两年能顾得过来?只要咱们把手脚做干净,他找不到茬儿,就只能去找别人的茬儿,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所有仓粮查个底朝天?这可不该是他们顺天府的活儿,都察院还在上边儿呢。”
景二哥冷冷一笑:“牵一发动全身,他真要查,会触动多少人,他在京师城里也有师长同学和亲友,就不怕众叛亲离?他老爹还在辽东当总督呢,就不怕朝廷里的人卡他老爹的脖子?”
“是啊,咱们作这点儿事算什么,杨村那边听说更狠,现在仓里都是沙土了,只有表面一层装样,天津卫那边,听说去年朝鲜遭遇大灾,卫军和那边的漕兵合伙儿倒卖去了朝鲜,一石米就能换了两个高丽小婢呢,没见着天津卫那边的窑子里,现在一水儿的高丽女子?”陆三咧着嘴笑道。
“真的?”景二哥讶然。
他也知道杨村那边和天津卫那边天高皇帝远,有些人胆子更大,但是倒卖粮食去朝鲜的事儿这就有些犯忌讳了,一出海,究竟是去了朝鲜还是建州女真那边,谁说得清楚?
“那还能有假?”陆三越发得意,“我一个兄弟就在那边当漕兵,他胆儿小,不敢掺和那等掉脑袋的事情,但大家都在做,他如果不进去,迟早也是掉脑袋,所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也收了些银子,但不敢亲自参与,那边捣腾动静可大了,几家联起手来,我都要怀疑他们那边的京仓里究竟还有几粒粮食了。”
“俺去年年底都察院和户部的清查,他们怎么过关?”景二哥沉声问道。
“景二哥,这还不简单,和那些粮商们联手呗,要查哪一仓,早就摸清楚了,一夜之间就能给你塞得满满实实,还都是新粮呢。”陆三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景二哥,觉得景二哥问的都是外行话了,“再说了,真要抽检多了,从他们来的人手就能看得出来,又不是只查数量,还得要查水分、鼠虫,时间上稍微拖一拖,就是第二天了,啥都能给你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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