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到拓跋继迁的手段,这些族长与头人,还是选择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在其他各部族长与头人离开之后,野利部的族长野利乞己,却是被拓跋继迁派人请回到了后堂。身为宁夏府党项最大部族野利部族长,又屹立宁夏府这么多年不倒,野利乞己自然是老狐狸一只。
对于拓跋继迁将自己找来的用意,野利乞己自然是很清楚。至于拓跋继迁对官军此次三路进剿,心中的真实想法与打算。他从拓跋继迁进入那间会客厅开始,一直都很低沉脸色,便已经是心知肚明。而且他并不认为,拓跋继迁想要放弃宁夏府,退入贺兰山的想法是错误的。
官军虽说人数不如党项军,可连续三战下来,已经证明了西京大营调来的官军,战力远不是陇右地方卫军可以相比的。双方兵力对比,看似党项军占据优势。可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这个老族长,却是深知到了战场上,双方的真实实力不是单看兵力对比,便可以判断输赢的。
西京大营战力太过于强悍,而且官军各级武官,大部分都是打过仗的。相比之下,党项军不仅军械瓢劣,而且各级武官多数以部族、头人,以及原有的土官担任。党项人已经承平上百年,行军作战对于党项人来说,早已经成为了遥远的历史。的确,党项男人不拍死。
可到了战场上,不单单是不怕死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大军的行军调度,接敌所用的阵型,弓箭手的使用,都是需要经验的。但眼下党项诸部,却偏偏缺乏实战经验。打仗的时候,到了战场上进退失据、调度失常是常态,甚至进攻基本上是一窝蜂冲锋,也只会正面死打硬拼。
什么侧翼掩护一类的基本没有。除了平夏部,有人帮着秘密训练了一个多月,战力稍微好一些之外,其余诸部就连宿营都不会。说是宿营,就连哨兵都不知道派。折罗部在庆阳城外大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官军趁着夜色骑兵一冲,在加上用火箭纵火,自己首先便炸了营。
这样的军队,遇到稍微强一点的对手,不一败涂地才怪了。所以野利乞己认为面对强敌,拓跋继迁不打算与官军正面抗衡的办法是对的。别看眼下党项军,占据着兵力上的优势,可至少眼下,还没有与精锐官军抗衡的实力。三路中无论那一路,都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这一战,即便是打胜了,党项诸部恐怕也是惨胜。战后,党项诸侯也要元气大伤。但作为宁夏党项诸部之中,最大的一个部族的族长。他知道,宁夏府对于这些已经在此,游牧百余年的党项诸部来说,意味着什么。若是一战都不打,便放弃宁夏府,尤其是灵州城。
恐怕这诸部的士气,便会彻底的瓦解与低落。一些部族,尤其是一些扛不住什么风浪的小部族,恐怕会出现离心离德的倾向。而没有其他诸部的支持,但靠平夏部与野利部,根本就无法与朝廷抗衡的。这大齐朝哪怕只是一个跛子,但对于党项人来说,也太过于庞大了。
相对于心思复杂的野利乞己,自从会客厅返回之后,脸色便一直低沉的拓跋继迁。在见到野利乞己之后,深深的叹息一声后道:“岳父大人,明儿您就不要去石沟城集结了。您带着野利部两千军马,就留守在灵州城内。待大军全部出发后,您立即掩护平夏部眷属北撤。”
“与野利部汇合之后,绕道西北方向全部退入贺兰山。如果此战打胜了,我们自然高枕无忧。可若是打败了,我得为平夏部留下一条根。岳父大人,您有着与贺兰山一样高深的智慧。此次我若是战死了,还望您和野利部能够继续辅佐继冲,让他来继承我恢复党项荣光的事业。”
拓跋继迁的话音落下,野利乞己沉吟一下之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放弃灵州的想法是正确的。但这一战,无论胜败你却是都不能不打。不打便弃城而去,恐怕现在归附你的部族,便要离你而去了。尤其是那些本就贫穷,舍不得牛羊田地的小部族。”
“更何况,在朝廷百余年来强压之下,党项人也就一个名字还是党项人的。实则本身,早已经大部分汉化了。放牧牛羊,也只是在家门口放牧罢了。也学会让牛羊,不在只吃山上的青草,改吃麦秸了。也与汉人学会了耕种,不在习惯先祖那种逐水草而居,风餐露宿的生活。”
“你避敌锋芒的想法不错,可问题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只知道,他们的田地、家园、先祖的坟墓,甚至是牛羊牧场都在这里。百余年的承平下来,就算是最贫穷的部族,也都攒下了不少的家当。你不战而撤,将这些家当都丢给朝廷,他们自然是不会情愿的。”
“这一战,胜了固然可喜。但即便是败了,党项人的人心未必会垮。可若是你不战而撤,那恐怕各部族都会因为心生埋怨,而最终离心离德。所以这一仗无论胜负,哪怕是为了失败之后,还能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为了将党项人的人心凝聚起来,也得硬着头皮去打。”
对于老岳父的想法,拓跋继迁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岳父,您应该知道,我们与官军硬拼,真的不是对手。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的将他们诱入宁夏腹地。然后以轻骑断其粮道,以及一路上不断的偷袭、疲惫官军。待其粮尽之后,我们再全力出击,自然可以一举成功。”
“现在硬碰硬,恐怕即便打胜了,我宁夏党项各部,也要家家戴孝了。岳父大人,与官军周旋的法子有很多,可我们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最坏的。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那些最坏的法子之中,选择一个不那么坏的。我也知道故土难离,他们在宁夏府这块土地上成长。”
“我又岂不是?他们的牛羊田地房屋,祖先的坟墓都在宁夏府,平夏部又何尝不是一样。他们认为放弃宁夏府,不单单是故土难离,更是放弃了党项人根本。这一点,我又何尝不知道?他们不愿意,我又何尝愿意。可我知道,现在的放弃,是为了以后我们能够更好的回来。”
“舍命不得舍财,什么都不想放弃的结果,就是什么都留不住。我现在手中的这六万党项男人,是咱们党项人最后的根本,也是党项人复兴最后的希望。若是一战全部损失在宁夏府,那才是真正挖我们的根本。只可惜,他们的目光太多短浅,只看着眼前的善财难舍。”
拓跋继迁的话音落下,野利乞己也沉默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这位女婿并没有说错。他想出的办法,才是最好的办法。只是那些族长与头人,会给他这个机会吗?想到这里,野利乞己叹道:“说到粮食,贤婿你可知道,那些小部族为什么不愿意,跟着你撤到贺兰山吗?”
“你现在可知道,那些小部族如今很多都已经快要断粮了。去岁陇右大旱,旱情严重以宁夏府首当其冲。各部族饲养的牛羊多饿死,耕作的粮食也大部分都颗粒无收。今年旱情还未得到根本缓解,宁夏府的存粮数量与往年相比,十不足一二。这个你心中是有数的。”
“眼下我们之还能勉强维持,靠的除了在宁夏府缴获的官府存粮,以及在灵州获得的边军存粮之外。便是靠的从固原郡王府缴获的王府存粮,以及从范家购买的部分粮食。可你没有发现吗?自从那个英王到西京之后,范家卖给我们的粮食越来越少。现在甚至用马料在糊弄。”
“现在大的部族,靠着你的重视,下拨粮食数目还算可以,如今还可以勉强的维持。但那些你看不上眼的小部族,大部分已经快要断粮了。眼下控制了整个陇右最富裕地区之一的宁夏府,都陷入如此的困境。若是再跟随你撤往人烟稀少的贺兰山区,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贤婿,恐怕这才是他们不愿意,跟你撤往更加荒无人烟贺兰山的主因。你不要小看这些小部族,他们每一个部族,虽说都实力单薄,无力与你或是那些打不住抗衡。但如果他们团结在一起,这实力就相当的客观了。如今这些小部族,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到了一些大的部族。”
“最关键的是,这些小部族你还要用。面对官军的大举进剿,党项人要尽可能的团结起来。一旦党项人彻底分裂,你所有的想法都只能落空。汉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人都是党项人,上了战场怎么说要比汉人可靠。这些部族哪怕只能出一百兵,对你也是一个帮助。”
“你现在要做的,是将全体党项人绑在一起。那些党项人手上没有沾过官军的血,又岂会真的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此次与官军作战,你可以驱使那些并不太可靠,或是首鼠两端的部族为前锋,让他们先与官军拼。让他们手上,沾上官军的鲜血,洗都洗不掉的那种。”
“一是彻底断绝他们反水的后路,二,消耗掉他们的实力,让他们哪怕对你在不满,也没有实力来反抗你。三,这一战之后,就算他们真的投降官府,你以为官府还会信任他们吗?手上只要沾上鲜血,一辈子都别想洗干净。就算投降官府,等待他们的也就是人头落地罢。”
“他们哪怕就拼掉了一成的官军,对你来说都是帮助。他们打光了,你可以去除内部不稳定的因素。他们将官军拼的差不多了,你可以直接坐收渔利。汉人的确阴险狡诈,擅长于内斗。但他们的有些方法,却是在清除内部异己和不安定的方面,也的确很起作用。”
“借刀杀人这一招,既然你已经玩过了,靠着这一手清除了折罗部,那就不妨在用一次。记住,如果你真的要想成大事,单靠你的平夏部是不行的,汉人只可用不可信。只有要将所有党项人,都牢牢的控制在你手中,你才有可能成大事。为上位者,脸上要时刻带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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