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人生如戏(2/2)
作者:镶黄旗
这些戏码同样是根据堂会不同性质决定的,所以今天的折子戏定的是《凤还巢》和《小放牛》。
《凤还巢》图得是个好彩头,《小放牛》是玩笑戏,节目里有丑角,图得就是用插科打诨薄众人一笑,以烘托欢乐喜庆的气氛。
真正值得欣赏的具有艺术性的还得是正戏,比如有武旦的小轴儿戏是《虹桥赠珠》,偏文戏的中轴儿戏是《状元媒》,最后有文有武的大轴儿戏是《宝莲灯》。
这么一套下来,是生旦净末丑全都包括在内了,要神仙有神仙,要鸳鸯有鸳鸯,要娱乐有娱乐,要高雅有高雅。
堪称无所不包,雅俗共赏,这可有多么合适呢。
任谁也得点头,今天这戏码是真的很不错。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尊龙在今天的京剧演出中可并非只是单纯的摆设。
他先是开场的《天官赐福》中扮了织女,随后又在《虹桥赠珠》扮演凌波仙子。
他幼年在港城跟着粉菊花苦学八年京剧没糟践,今天把功夫全给使在这儿了。
不但扮相好,功夫也好,一个大男人反串,却真的演出了娇滴滴的俏佳人。
实在是让人不能不想到了当年的梅兰芳,并为他鼓掌。
就是不太懂戏宁卫民也能感受到,尊龙的京剧学得不错。
起码在他的眼里,尊龙和风雷京剧团这些专业演员打配合,是不大能看出落于下风。
这甚至让他一下子理解了尊龙的骄傲和坚持。
明白了为什么上辈子错失《霸王别姬》的机会,尊龙会那么在意了。
为什么会始终偏执地自认为《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应该归属于他了。
随后还非要演个《蝴蝶夫人》来证明自己。
就因为他的京剧水平到这儿了,他不甘心自己八年的苦练被人漠视。
(尊龙的京剧扮相)
此外,现场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表演环节引起了全体宾客的轰动,就连宁卫民也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敢,马家花园的戏楼竟然还是有特效机关存在的。
舞台底下居然有五口大缸存着水,既是为了防火,也是为了演水怪时表演特技。
好嘛,正当尊龙扮演的凌波仙子驱赶水族和天兵天将大战之时。
居然有水怪听从他的号令从舞台下面突然冒出来喷水。
随后更神奇的是,居然还有扮演哪吒的演员使用了三味真火的火彩来回应。
就这水火交战的特技所产生的震撼力,那比好莱坞的真人特效还牛啊。
就这一幕,足以让宁卫民也和其他宾客一样看呆了,给震惊了,继而喝起彩来!
一时间,他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上辈子逛环球影城的特效屋呢。
(京剧《虹桥赠珠》中凌波仙子及其驱使的水族造型)
没的说,今天这戏安排的太好了。
就冲这眼前这一幕,他就觉得再多的钱花得都不冤枉。
毫无疑问,《摘金奇缘》拍出来的文化输出质地也更高了。
而且只要这部电影火了,那芸园今后在京城肯定也是百分百要让影迷朝圣般的存在。
真是人间处处有惊喜啊。
连他都没想到,老爷子还给他藏了这么一手。
他这才明白,难怪拍戏前,还得老爷子亲自去带人熟悉场地呢。
太绝了!
要是二百年前,怕是西方人做梦也想不出,戏剧舞台还能有这样的表现形式。
只是可惜,自国家蒙难以来,至今不足百年,却有太多精彩的东西都流失了,我们今天的人既是想尽办法,又能了解多少祖先的智慧呢?
………………
在这广袤的世界舞台上,每天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故事,交织成一幅绚丽多彩又充满悲欢离合的画卷。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离去有人留。有人没事玩失恋,有人总想到白头。有人遇人不淑慧,有人可遇不可求。有人千言不解恨,有人一剑便封喉。有人原地总踏步,有人更上一楼啊。
就在宁卫民坐在芸园的戏楼,在娇妻的陪伴下和霍延平把酒言欢的时候。
就在康术德和江念芸看着这一对风华正茂的年轻夫妻,彼此露出微笑的时候。
他们又怎会知道,哪怕同在这个城市的别处,还有不少和他们的人生有关联的人,或许正因了他们的幸福而悲痛欲绝,烦恼不尽?
蓝家,已经退休的蓝教授正在教训儿子。
混账!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有关他的消息不要让你妹妹知道,你为什么还把这样的东西带回来?
爸,这杂志真不是我带回来的。
蓝铮则显得很冤枉,看了看摊在桌子上的那本最新一期的《大众电影》,看了看上面松本庆子和宁卫民相亲相爱的合影,他费力的吞咽了一口吐沫。
不是你还有谁?难道是悦悦?反正跑不出你们两口子……
爸,蓝岚已经工作了,她自己又是学印刷的,您觉得咱们还能像她考大学时候那样封锁她一切消息渠道吗?不可能的。何况,那个人现在也今非昔比了。他的消息,就连晚报和日报也层出不穷呢,您不想让蓝岚看到,可总不能连家里的报纸也扔掉把……
哎……蓝教授愁云惨雾般的哀叹一声,看着女儿紧闭的房门喃喃自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难道……难道我……
后面的话,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几乎于此同时,在魏家胡同口儿,有一个干瘦如柴,头发几乎全白,孤零零的老太太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望着远远的戏楼发呆。
不用搭话,仅从眼神里,就能看出这是个精神有点异常之人。
所以经过路过的人虽有,却不敢随意过问。
果不其然,又过去了十分钟,一个年纪大概六十余岁,看着像是其老伴儿的人则匆匆赶到这里
在看到老太太的一瞬间,大大舒出一口气,总算放了心。
而只从他跑的满头大汗,呼哧带喘的样子,就足见其焦虑与急切。
哎呀,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可找着你了,要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
喘息了没多久,这个老人就开始劝上了老太太,要她离开。
……回去吧……回医院吧……今儿好不容易才约上的检查……
然而老太太的眼光迷离,却似乎神志不清的反驳。
我去医院干嘛。我没病,咱回家吧。你听,咱家的戏楼有人唱戏。这是谁的好日子啊?怎么没等我们就开戏了?……
老头只有好脾气的哄着,是是,那也得先起来啊。哎,我扶你起来啊。咱先去医院啊,去医院再说其他。
我要听戏,不去医院,你听,是《虹桥赠珠》,我要看……
是是,是《虹桥赠珠》,你说的对,可你怎么忘了?咱们早把房卖了啊。那早不是咱家了,不干咱们的事儿了。你要想听啊,咱回去听话匣子……
卖了……卖了?卖谁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的,当年不是父亲做主卖的吗?都几十年了呀,你再好好想想。
我……想想……想想……
卖了好,卖了好。好男不吃家当饭,好女不穿嫁妆衣。咱们现在多好?再不用为那些累赘操心喽,那园子太大了,没了才轻松……
老者终于把老太太扶起,亦步亦趋,挪步远去。
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更没人知道,他们经历过的兴衰荣辱,普通人几辈子都经历不到。
这正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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