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死还难的选择放在了曾国藩的面前,面对着数量远远不足的运兵船,让那些人上船逃命,让那些人留下等死,必须要由曾国藩来决定,也必须在最快时间内做出决定。在这样的情况下,本来就以运思缓慢著称的曾国藩更是无法抉择了。
“告诉全军将士,这只是我们的第一支运兵船队伍,后面还有两支,所有人都可以上船,别慌,别乱!”
在这方面长出曾国藩一截的胡林翼果断又颁布了一条假命令,然后对曾国藩说道:“大帅,你先上船,我去组织将士们尽量上船,能保住保多少。”
“我还有脸扔下三湘子弟先跑吗?”
胡林翼的话把曾国藩从迟疑中拉了回来,在这一刻,人性的光辉、对三湘子弟的愧疚和曾圣后人的骄傲终于回到了咱们让无数人恨之骨的曾老师身上,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曾国藩对胡林翼吩咐道:“贶生,你先上船,我去组织人手登船,你先走。”
“大帅,还是我……。”
“不要废话!这是命令!”曾国藩粗暴打断胡林翼,大喝道:“长毛水师随时可能回来,你先上船,我一会再上船!”
强迫了胡林翼登上船只,曾国藩匆匆回到山上,一边命令咸丰三年时就跟随自己的湘军老人登船,一边安排亲兵保护刘蓉、郭嵩焘和之前在战斗中受伤的李续宾等人下山上船,然后才匆匆跑到了正在激烈交战的前方阵地附近,派最心腹的亲兵队长去给曾国荃传令,秘密命令曾国荃立即去岸边登船。
“记住,告诉老九,说我已经上了船了,还已经先走了!叫他马上上船,你也和他一起上船!我这里你放心,我会上最后一条船走,但是别让老九知道。”
亲兵队长不疑有他,赶紧跑去给曾国荃传达密令,曾国荃也是素知兄长为人,同样不疑有他,老老实实随着亲兵队长去了后山登船。然而曾国荃前脚刚走,曾国藩马上就出现在了他的军中,亲自接过了荃字营的指挥权,亲自率领荃字营抵挡太平军的如潮攻势。
“沅浦,我能不能等到下一次增援不要紧,重要的是,九弟你一定要活着回去啊。”这是曾国藩目送曾国荃离去时说出的心里话。
天色微明时,发现上当的太平军水师匆匆杀回到了灰山脚下,然而湘军运兵船早已走了**成,最后几条船一看情况不妙,也赶紧张帆西进,不敢再拉人就直接跑了。曾国藩则在残破不堪的湘军营地中匆匆重整队伍,任命临时将领填补胡林翼和曾国荃等人离去的空白,并且沿用胡林翼的谎话欺骗湘军众人,说是后面还有两支运兵船队会来,叫湘军将士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后续援军。
曾国藩的话只是暂时骗过了湘军将士,随着时间的又一天过去,太平军的报复性疯狂进攻,弹药的逐渐消耗殆尽,还有湖口太平军水师的增兵灰山,只能用石头砸打营外敌人的湘军将士纷纷来到了曾国藩的面前,愤怒质问曾国藩是否欺骗他们?
“我没骗你们,我们是有援军,只是我们恐怕坚持不到援军抵达了。”
“湖南的将士们,湖北和江西的将士们,我这个主帅对不起你们,把你们带出了家乡,带到了这个死地,却没办法把你们带回你们的家乡,带回你们的亲人面前。”
曾国藩向麾下将士双膝跪下,拱手谢罪,又神情平静的说道:“事到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阻拦你们出营投降,你们如果觉得出营投降有活命机会,那你们现在就可以走。愿意留下陪我坚守待援的,就留在这里,不愿的就请走吧,营地里除了武器弹药,你们喜欢拿走什么就拿走什么,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补偿。”
曾国藩的这番话感动了许多的湘军将士,让他们表示愿意陪着曾国藩同生共死,但也有许多贪生怕死的士兵选择了出营投降,曾国藩遵守承诺,没有做任何的阻拦,太平军那边则也公开接受了这些湘军士兵的投降,用于打击山上湘军残部的军心。
又是一夜时间过去,期间没有任何除太平军战船外的船只出现,曾国藩的身边也只剩下最后三四百人守卫诺大的营地,山下的太平军则让湘军降兵直接喊出口号,“除了曾国藩,只要投降,任何人不杀!”
又有一些湘军士兵忍受不了死亡的恐惧而出营投降,着急全力反攻九江战场的太平军也再度向湘军已经无比空虚的营地发起了疯狂进攻,而打头阵的,还是那些刚剪了辫子包上红布的湘军降卒。
曾经能够容纳超过七千人的庞大营地只剩下几百人守卫,外营当然是迅速被攻破,即便全部退守中军营地,在太平军密集的排枪与猛烈的炮火面前,湘军士卒也只是坚持到了下午就被太平军攻破中军营地,太平军士卒蜂拥入营,一边砍杀拒绝投降的湘军士卒,一边全力搜寻曾国藩的下落。
太平军士兵很轻松就在曾国藩的寝帐中找到了他,虽然曾国藩还活着端坐在寝帐正中,太平军却永远没有了把他生擒活捉的机会,曾国藩的身边不但放着他的各种公文书信和官服印章——还放着一桶引线即将烧完的火药桶。
“快走!快走!曾老妖身边那个火药桶就要炸了!”
看着仓皇逃跑的太平军士卒,曾国藩微微一笑,也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自己的种种往事,小时候脑子笨读书慢,一本书翻来复去的念,连躲在房梁上的小偷都背熟了,自己却还是不能做到背诵如流,然而那时候连自己都想不到的是,自己能考中进士,入朝为官。
曾国藩又想起了自己的官场恩人穆彰阿,想起了一向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咸丰大帝,也想起了自己组建湘军的种种往事,然而曾国藩突然印象深刻的想起了当初,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硬逼着他同样干瘦的孙子在自己面前磕头行礼,苦苦哀求自己收下他的孙子做学生…………
想起了那个干瘦门生,曾国藩当然又想起了自己和他的种种恩怨纠葛,亦敌亦友。再然后,曾国藩扪心自问,忍不住轻轻说了一句……
“慰亭,你是我最好的学生,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你太多。”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