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诚信无价

    肖师傅老伴儿去世后和女儿肖莉住在一起。

    肖师傅从前是个罗锅，虽然行动不便，但还能修理自行车。十五年前去医院手术后，罗锅直了，人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了，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肖莉是个很漂亮、孝顺的女孩子，却是年近三十了，还没有男朋友。不是肖莉人品、长相不好，是因为她定的条件太高，吓跑了许多小伙子。她说：不管谁娶她都得带上老丈人，不然，她就不嫁。这年月，城里人享福惯了，谁愿意娶媳妇带个累赘？

    随着时光一天天流逝，肖莉也年近三十了，能给女儿找个好的归宿，成了肖师傅一个沉甸甸的梦想。

    还别说，一家女百家求，真有与众不同的。几天前，又有人给肖莉介绍了个年青人，叫丁钦，是个工程师。两人一见钟情，丁钦也同意两人婚后一起服伺肖师傅，但他是个外来打工者，时间短，还攒不起买房钱，一个人租房住。

    本来两人可以在肖师傅现有住房里结婚的，可这房不是肖师傅的，肖师傅的房为了治病早卖掉了，房是亲戚借的，保不齐哪天人家就得要回去，为婚房肖莉、丁钦愁得满嘴起泡没办法。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一天，肖莉休息，闲了无事打扫卫生，发现衣橱后的胶合板松脱了，找了钉子准备钉好，却发现了东西。

    胶合板后糊着的旧报纸下有几张发黄的纸片，肖莉拿出来一看，不由心上一痛，那是肖师傅手术后的医疗鉴定和赔偿协议书，原来，肖师傅的手术属于医疗事故，肖师傅所以术后站不起来，是因为当时的主刀医生王力不小心碰伤了中枢神经。处理意见是：由医院和王力一次性赔偿肖师傅一万元，事后两不找，协议书上有肖师傅和王力的签字、手印。

    肖莉有些发愣，她一直以为父亲手术后站不起来，是父亲没有按照医生要求进行康复治疗，却是这么回事。当下，肖莉拿了两样东西给老爸看，肖师傅看着眼泪下来了，这让他想起这些年活不起、死不得的艰难日子，为他的病老伴生生累死了，还拖累女儿嫁不出去，多少回他想一死了之，可是，他一个高位截瘫的人，就是想死也不是容易的事，几回想自杀都给女儿发现了，最后一次女儿说，要是他真的自杀了，她也吞安定片追着去，黄泉路上还能照顾他。吓得肖师傅连自杀也不敢了。

    今天，女儿无意中找到的医疗鉴定和赔偿协议书，让肖师傅又想起了这些伤心事。本来，这事肖师傅和老伴是瞒着女儿的，当时，女儿正准备高考，怕她知道影响学习。

    肖莉却提出一个肖师傅想不到的事。肖莉说，事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当初签协议时，谁也想不到您会一瘫十五年，如今这物价较比十五年前不知翻了多少倍，一万元在当时是个大数目，现在用来买两平米房子都不一定够。何况，当年的王医生如今已成了王院长，找他翻翻旧账也是应该的。咱不向他多要，十五年的护理费他总该拿出十五万元吧？

    肖莉的说法肖师傅却不认同，他说：当年王医生也是为了治好他的病，当时，他的脊椎已压迫到了神经，就是不手术几年后人也得瘫痪，失误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过程罢了，怪不得人的。而且当时说好了事后两不找的，凭什么现在找后账？再说，王医生后来到家探望多次，哪次都不空手，直到卖房后搬了几次家才不来了，冲这份情义也不能找。

    “不行，一定要找！”肖师傅不想翻旧账，肖莉不同意，父女俩第一次红了脸，肖莉一来为父亲鸣不平；二来也想找回点钱买婚房。

    第二天，肖莉请了假，直奔市立医院，很快找到王院长办公室，站在院长室门口，她平稳一下心境正要敲门，猛听门里有人争吵，不由得收回了手。

    哪个医生这么大胆，敢找院长吵架？

    肖莉听了一会听明白了，和王院长吵架的是个姓刘的年青医生，两人为一个手术方案争得不可开交。刘医生坚持手术治疗，说万一手术成功可以填补医学领域的某项空白；王院长坚持保守疗法，告诫刘医生不能拿患者做试验，更不能视病人生命如草芥。

    两人吵了一会不吵了，肖莉听王院长最后说：“刘医生，你的想法是好的，放在十五年前我也会这么做的！可是你想过没有，这种手术稍有不慎就可能给病人带来无尽的痛苦，你知道，在这方面我是有沉痛教训的，我们再也不能拿病人当试验品了！”

    “说得好！”肖莉不知怎么推开门冲了进去，她也知道这是极不礼貌的，但就是没控制住。她的突然出现，让屋里两人全愣住了，过了一会，王院长问：“请问您是……？”

    肖莉没有说话，换了一个身位，挡住了刘医生的视线，从挎包里拿出医疗鉴定和赔偿协议书轻轻放到王院长的办公桌上，说：“王院长，这两份东西您见过吧？”

    王院长眼圈一下子红了，两手哆嗦着拿起那两张轻薄的纸片，嘴唇颤抖着说：“肖师傅，您可让我找得好苦啊！我终于找到您了！”说完，他一把抓住肖莉的手，急切地问道，“请问您是肖师傅什么人？肖师傅他……还好吧？”

    肖莉眼圈也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气恨地说：“托您的福，王大院长，我父亲还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太好了！我的心愿终于可以实现了！”王院长激动之下没有听出肖莉话里的含义，抓着肖莉的手摇了又摇，直到肖莉用力甩开才觉出自己的失态，尴尬地解释说：“请您理解，这些年我到处打听也没有找到肖师傅，还以为他早……”

    “早死了是吧！那样你就一了百了了！再也没人知道你当年为了提升自己，拿病人做试验的丑事了！”肖莉越说越气恨难当，她把父亲这些年生存的艰难一口气都说了出来，说到父亲几次自杀不成，父女抱头痛哭时，她的眼泪一串串掉下来。可是，她突然停下了，她看到王院长也哭了，那是真诚的泪，他手捂着心口跌坐在座位上。

    “快！救、救、心、丹……”王院长无力地抬起手臂，指着衣架上的衣服断断续续地说，刘医生急快地跑过去在衣兜里找出救心丹，倒出几粒，熟练地给王院长喂下去，过了一会，王院长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了，呼吸也平稳了，刘医生才说：“我知道了，您就是肖师傅的女儿吧？您错怪王院长了。”

    “我怎会错怪他？当年要不是他为了填补什么空白，实现自己的梦想，坚持给我父亲手术治疗，我父亲怎会瘫痪？”

    刘医生说：“我不是说这事，我是说王院长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你们的下落，想为当年的过错再给你们一些补偿，还为这事急出了心脏病。而且，他从不隐瞒这件事，再说当时他也是为了尽快治好你父亲的病才冒着风险做那个手术的。”

    “不！刘医生，你说的不完全对。”王院长吃下药缓了过来，坐直了身体说，有件事他一直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那就是当时他做这个手术是有私心的，手术的时候一心想着一术成名，杂念太多，太紧张了，加上经验不足，不慎碰到了病人的神经，给病人造成了终身的痛苦，这才是让他无法开解和补偿的。

    “那么，您想怎么补偿呢？”肖莉最关心的是自己和丁钦的婚房能否有着落，忍不住这样问道。王院长让刘医生拿来他的外衣，从衣兜里找出一张银行卡，交给肖莉说：“这里有五十万元，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我把它全部送给肖师傅，虽然不能解除他身体上的痛苦，也算表表我的一点心意吧。”

    到了这会，肖莉竟然迟疑着接不下那张轻巧的卡片，她完全被王院长的真情打动了，她突然觉得这样的钱拿了心里有愧；可是，如果不拿她又再没有别的办法买房结婚。就在肖莉迟疑不决时，院长室的门再次打开了，一个年青人推着轮椅走了进来，年青人是丁钦，轮椅上坐着肖师傅。看到肖莉，丁钦说：“你真的在这？伯父说你来这我还不相信呢。”

    王院长和肖师傅对视着，两人眼里同时有了泪花，这些年过去了，两人都老了许多，尤其肖师傅，才五十几岁的人，已被病魔折磨成垂垂老人了，王院长的双鬓也有了白发。

    当下，王院长要把银行卡交给肖师傅，流着泪说这补偿来得太迟了；肖师傅说，做人不能说了不算，他就是为了不让女儿来找他要钱才让丁钦送他来的，他怎会收下银行卡呢。不过，这会儿他想听听女儿和丁钦的意见，因为，这些钱关系到他们能否有房结婚，他们的意见很重要。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要这些钱的！说完，他把目光投到肖莉和丁钦脸上。

    肖莉终于想通了：老爸是对的，做人是要讲诚信的，这个后账不能找，钱要到了，做人的诚信没了。于是，她对王院长说：“卡您收回去吧，钱我们不要了！”

    丁钦急了，抓住肖莉的手说：“这件事你可得想好了，没了这些钱，咱们拿什么买房结婚啊？”

    肖莉安慰丁钦，咱们还年青，钱可以慢慢攒，暂时没婚房可以租房结婚，做人却不能没有诚信啊！

    听到这话丁钦笑了，忘情地抱住肖莉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的。告诉你：来时我就和伯父说好了，一切尊重他的意见。刚才只是想考验你一下，金钱面前会不会忘了做人的原则。”

    肖莉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父亲，肖师傅点点头，说来时丁钦是这样说的。这下，肖莉也控制不住了，拳头擂着丁钦的胸脯说：“你好坏！到现在还信不过人家！”

    肖师傅、丁钦一起笑了起来。王院长为难了：肖师傅不肯收下他的五十万元，他的心愿难了，恐怕要内疚一辈子，这可怎么办呢？最后，还是年青人头脑灵活，刘医生想了个办法，他伏在王院长耳边低语了几句，顿时，王院长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说了句：“好！就这么定了！”

    这下，轮到肖师傅一家发愣了，直到王院长把刘医生的想法说了出来，他们才全都笑着说好。原来，刘医生让王院长用这笔钱在医院里建立救死扶伤基金会，每年再从医院的收益里拿出一笔钱补充，医生、护士也可以随时往里捐款，这样，那些患了重病又无钱医治的病人就有钱治病了，这个点子妙极了，怪不得大家听了都说好。

    王院长还说，他有一套闲置的房子，是当初给女儿准备的，如今女儿早嫁到了外地，这套房子就没用了。他准备把这套房子重新装修一下，暂时先借给肖师傅一家住，等肖莉和丁钦有钱了就卖给他们。对此，肖师傅和肖莉、丁钦当然同意，不过，他们说一定要按市价付房租，不然，他们就不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