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逃避(1/1)
作者:梓云舒
    艾茉莉的舅舅心里明白,艾茉莉的父亲是北方人,他们当地都有男女夫妻合葬的习俗,如果一家的女主人先不在了,尸体是要停在坟墓中,但是不埋,等着男主人过世后一起合葬。艾茉莉的爸爸虽不是因循守旧的人,但这毕竟是老习俗,人们都十分看重。艾茉莉的父亲让刘美兰选择葬在宁夏,也是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为了能让刘美兰顺利地回到宁夏,艾茉莉的爸爸几经考虑,他们还是坐软卧出行。出行前他准备好了多巴胺、强心针等各种针剂、药品,都是害怕刘美兰万一路上出现问题,方便采取应急措施。可是刘美兰一听要去宁夏见艾茉莉,满心雀跃,她好像暂时忘却了病痛,忙东忙西,莉莉最爱吃小酥肉,给她带一包。她换上以前最喜欢的裙子,以前合身的裙子现在套在她的身上,阔出了一大截,她照了照镜子,即便自己此时精神这么好,也掩盖不住一脸的颓容。

    刘美兰不管那么多了,她只期待着能回到女儿身边,天天看着她就好,哪怕她什么也做不了,就是远远的看着。去宁夏的道路似乎那么漫长,刘美兰在列车上剧烈得咳嗽,她怕把车上弄脏,时刻准备着一条帕子握在手上。同车厢的两个乘客惧怕她是非典患者,纷纷向列车长投诉。

    “我不是非典,我是一名医生,我只是癌症晚期了,想回去看看我的女儿。”刘美兰的大脑十分清醒,她捂着嘴,向乘客和列车长解释,旁边的丈夫眼睛通红.....

    眼泪这东西,让我们在这两年的时间里统统都流干吧。

    艾茉莉不知道母亲马上就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照常地上课下课,和焦阳煲电话粥,有时候还出去约个会。她似乎把与焦阳的交往当成了一种心情的释放。直到周五夜里,她回到舅舅家,桌上摆着她最爱吃的小酥肉,“这个东西,哪儿来的?”艾茉莉一脸惊喜。

    “莉莉.....”艾茉莉的爸爸扶着刘美兰从里屋走了出来。艾茉莉又惊又喜,她一下跑过去想抱住妈妈,可是被爸爸拦住了,妈妈身上有伤口,你不可以抱她。

    “在哪?在哪?我看看。”艾茉莉急切想看看妈妈的伤口。

    “别看了,怕你会害怕。”刘美兰强撑着笑容。“快去尝尝你最爱吃的小酥肉,东大街那家关门了,你爸爸跑了半个城才从喜欢路上给你买了另一家分店的,你尝尝味道一样吗?”

    “一样一样,肯定一样。妈妈你的伤口在哪边?艾茉莉心疼地望着母亲。

    ”在左边.....”

    “那我就抱着你的右胳膊。”艾茉莉推开扶着妈妈的爸爸,两只手紧紧地把妈妈的右臂抱在自己胸前,把头依偎在刘美兰的肩膀上,她闭起眼睛,用心感觉那温暖的体温,还是那熟悉的味道只是好像这味道中多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不过好在,有妈妈在什么好像都不再重要。

    “妈妈,做完手术是不是身体就可以慢慢恢复了。这次不走了吧?”艾茉莉满脸娇嗔在妈妈怀里撒娇。

    “嗯,慢慢就好了,妈妈这次再也不走了......”刘美兰单手摸着艾茉莉的头,轻轻的应许着。艾茉莉的爸爸看不下去了,转头走到门外偷偷抹去脸上的泪水。

    这天晚上的艾茉莉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她有说有笑,晚上又开始认真的学习,妈妈的这次离开好像让她长大了,她想让自己变得更好,她希望自己不要让妈妈失望,她想让妈妈看到自己考上大学,快快乐乐地一辈子。此后好长一段时间,艾茉莉都没有联系焦阳,她投入地学习,认真地备考,她又找回了以前那种拼命三郎的感觉。

    可命运似乎总像在跟艾茉莉开着不怀好意地玩笑。

    由于高中是封闭式学校,艾茉莉只能每周五回舅舅家一趟。每周艾茉莉的爸爸都让艾茉莉买一公斤梨回家,以前艾茉莉不懂为什么,后面刘美兰不在后,她才知道“梨”谐音“离”,家人怕艾茉莉和妈妈分不开,才相信这个说法,为了让艾茉莉更容易学会独立,看似无稽,但是想来家人为了能让艾茉莉接受现实,也花了不少心思。

    刘美兰的身体没有像她所说的那样慢慢好起来,而是周复一周,日复一日的慢慢变差。艾茉莉后来回忆,母亲刚来的时候还能在别人的搀扶下走路,后面慢慢的她时常浑身疼痛,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都忍不住要趴在椅背上,直到一次刘美兰可能太难受了,走路的时候一个没有注意,摔倒在院子当中的刚砖上,她本能地用手一扶,结果胳膊脱臼了。那天正好是周五,晚上艾茉莉回来,看着胳膊上缠着白布掉在脖子上的妈妈。

    一见到女儿,刘美兰所有的委屈好像都爆发了出来,她不再掩饰自己的痛苦,她拉着女儿的手依偎在沙发上嚎啕大哭,嘴里还一直说着“莉莉,妈妈不想死,妈妈还想看你出嫁.......”

    艾茉莉好像如梦初醒,她明白了妈妈的谎言。

    从那天起刘美兰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连换个地方坐着上厕所,似乎都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后来的她就躺在了小屋的那张床上,坐也坐不起来了,人不活动,全身的肌肉都发生了萎缩,艾茉莉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腿可以变得那么细,上面似乎只有一层厚厚的人皮。到后面大小便也无法自理了,便秘更是来雪上加霜,刘美兰已经7天没有大便了,她的四肢已经变得极细,肚皮却鼓鼓胀胀的,开塞露此时好像对她也失去了作用。家人只得用手伸到直肠帮刘美兰排便,“咯噔”一块鸡蛋大小的粪便坚硬的像石块一样掉到盆中,随后又有三块。艾茉莉的舅妈脱下带着脓血的手套,说以前也这样帮助过自己的母亲,人老了,难免都有这一关。

    艾茉莉的内心是说不出来的感觉,人啊,这一辈子这是活的什么劲儿,或不能痛痛快快的活,死也不能痛痛快快的死。以前她不懂什么叫人世间的苦,也许从这时开始,她就比同龄人体会得更为深刻。

    又是一个周五,这次艾茉莉没有按时回家,她跟家里撒了谎,说学校要补一天课,她不是不爱妈妈了,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害怕回到舅舅家去,她怕那映入眼帘,满院子晾晒的被褥,怕那刺鼻的尿骚味,更怕看到那间小屋里一日不如一日的刘美兰。她突然想起了焦阳的电话,于是两个人约了见面。很久不见的两个人,见了面似乎也没有太多话要说。

    焦阳很奇怪艾茉莉怎么好长一段时间不理他,而今天又主动联系他。“我想喝酒。”艾茉莉面无表情。焦阳为得美人一笑,“走,我请你吃饭去。”

    两人来到一家烧烤啤酒摊坐下,“老板,来十个串儿,十个筋儿,一盘儿田螺......”焦阳似乎经常来这家店。艾茉莉也不吃肉,坐下来就拿起啤酒大杯,像喝水一样先干了半杯。焦阳似乎看出艾茉莉不高兴,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望着艾茉莉,不时用牙签儿扎一口田螺掩饰着尴尬的气氛。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了啊?”喝了酒的艾茉莉话多起来。

    “你要是想说,你会说的,你要是不想说,我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焦阳好脾气地迁就着艾茉莉。

    “来,再干一杯。”艾茉莉显然像是想把自己灌醉。焦阳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奉陪着。

    都说满腹心事的人不能喝酒,喝酒会容易醉,这句话一点也不假。艾茉莉一扎啤酒下肚,就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她抱怨着自己的命运,感慨着妈妈的不幸,焦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孩子有这么多面,原来都源自于她非凡的经历。

    艾茉莉旁若无人地大声地哭、大声地笑,把她这两年来憋在心底里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了。是的,其实她早该让自己疲惫的心停歇一下。她选择了看似并不坏的男孩子,来做她精神的良药,这样看起来似乎有点自私,可是此时的艾茉莉根本别无选择。

    “走,带我离开这里。”跌跌撞撞的艾茉莉,站了起来,主动拉住了焦阳的手。

    “去哪里?”焦阳似乎有点不解。

    “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想,就想好好地睡一觉。”艾茉莉语无伦次地拽着焦阳,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这个她一度喜欢的地方,此时此刻似乎也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陌生起来,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这种凄冷的夜总能让她回想起自己当年怀着孕,被李帅扔在大街上的样子。都说幸福快乐都是一样的,而悲惨的人生却各有各的不同。可在现在的艾茉莉眼里,这个世界的夜似乎都一样那么寒冷,那么陌生,它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被命运操纵在手中,她的一切与其都这么不受自己控制,不如索性就这样任性下去,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她大步地往前走去,路灯昏暗,酒意浓醉,艾茉莉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一个踉跄向前栽去,焦阳赶紧上前扶住她,艾茉莉就这样扑入了焦阳的怀抱。焦阳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这怀抱虽然并不够庞大,但很温暖,艾茉莉陶醉其中。她突然闭着眼睛扬起了脸,那柔软的嘴唇吣着冰冷的泪在焦阳的脸上游走。

    焦阳似乎触电一般,他用力地抱紧了艾茉莉,深情地吻向那温热的嘴唇。两个人,一个如干柴烈火的寂寞,一个是失意交织的迷离,注定在这个夜里拥有着一些特殊的共同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