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涛声还在劝,杨冠仙的情绪不见平复,忽然道:“莫觉得我现在的眼泪来得蹊跷怪异,若你知道我脑中所想,唯恐你二人比我哭得更凶。”
夏玉达滴咕:“我们才不会这样当众哭。”
当兵的哪个不是铁骨铮铮,更何况是他们这样驰骋沙场十几年的老将。
花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杨冠仙终于好受下来。
紧跟着,他便陷入了极深极深的思考。
夏玉达和唐涛声就这样站在这里,看着他思考人生。
许久许久,杨冠仙敛眸,低低道:“百友。”
唐涛声说道:“什么百友?”
那日在石树亭中,少女说夏家军信她,百友信她,她师父,离岭尊者,也信她。
那会儿,她口中的“百友”,杨冠仙就已经注意到了。
她当时那么说,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想让亭下的两名士兵知道夏二哥还活着。
杨冠仙那时心里本就怀疑她,所以这么个细节,杨冠仙只是冷笑,在心底呵呵一过。
现在再想,这话里还透着一个意思。
这个百友知道她,是知道哪个她?
是认可了这个夏家遗落在外的孤女,还是,就是那个她?
但离岭尊者的信,绝对就是那个她!
“喂,”夏玉达小声道,“杨先生?”
“我不是笨蛋,”杨冠仙口齿不清地喃喃说道,“我当初之所以信了那名‘姚’夫人,因为她说得话举得证,确实都在理。我被说服是应当的,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在铁证之前,我杨某人不会因过往对一个人有不错的评价,就去否认摆在眼前的事实证据。而她也没骗我,她的确是姓夏,这个世界上,谁都没有资格阻她回家,拦她复仇。都没有骗我,我也没受骗。”
唐涛声将耳朵凑过去,冲夏玉达摇头,听不懂。
“我接下去怎么办呢。”杨冠仙自言自语。
夏玉达轻咳一声:“杨先生,要不,我们先送你回房?”
“这些食客,不过南来北往过客矣,”杨冠仙看他一眼,“谁要去在意他们什么目光,过了这村,没有这店,看去笑话了又待如何。”
说着,杨冠仙重新托起腮帮子,望回窗外,就如刚才夏玉达来找他时的坐姿一般无二。
这一年多的流亡,除却饥饿寒冷和生病,杨冠仙还有一大忧患,便是大平朝。
颜青临一直没有放过当初惠平当铺的人,他之所以和三弟杨长军失联,便因为杨长军一直处于逃命状态。
他当初带着所有家业去找庄孟尧,便是心中有抱负,有恨意,想着辅左庄孟尧,他日可推翻宋致易。
未想,落得人生一场空。
现在,他又有了千两雪花银。
等于,又有了选择。
归居田园吗?
从此袖手天下,管他谁主沉浮。
可是……不甘心啊!
当年之所以入惠平当铺,举谋逆之事,便是因为心中热血不死,那时满腔壮志与愤怒,死算什么,死又何惧?
杨冠仙沉声道:“当年,我行路被劫持,钱财散尽,身染恶疾。幸遇夏二哥只身云游,他背着我这坨胖子走了足足二十里才见城镇,后又赠银赠药,才得我这条小命苟存至今。”
他忽然提及夏昭学,夏玉达和唐涛声容色变严肃,齐齐看着他。
杨冠仙眉眼变深,转眸看向窗外。
而今,又逢他人生至苦深渊,又得途中巧遇的夏家人康慨,在明知他怀疑她,不信任她的情况下,不气不恼,出手千两白银,送他一份现世安宁。
杨冠仙眼眶又变红,眼泪掉了下来。
这么好的夏家,这么好的定国公府,李据,你为何要毁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