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宁沉默着,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身上虚软无力,行进间大半身子靠在月白身上,连多喘一口气都觉艰难,哪还有力气同周氏纠缠。
余毒未清,病也久久不愈,她还能走动说话,已是不易。
然而这一刻,念着箴儿,她脚下的步子渐渐越来越快,成了疾奔,斗篷落地,鬓边发乱,鞋履都要跑掉。
冷风刀子似地扎进眼睛里,她连喘息都忘了,忽然一头撞上了个冰冷的胸膛。
“箴儿去了。”
头顶上的声音极冷,抓着自己肩膀的双手亦是极冷。
她下意识一巴掌挥了上去:“放开!”
林远致死死钳住她瘦削的肩,口气痛恼:“你知不知道,雪萝为了救箴儿落水失了孩子!”
温雪萝会救箴儿?
天大的笑话!
谢姝宁瞪着眼睛仰头去看林远致那张清隽的脸,想笑,却哭出了声来,声音极尽疲惫:“虎毒不食子,侯爷您可真是纳了个好妾啊……且放手吧,我要去见箴儿。”
“你——”林远致双手微松,“难道听不懂人话?”
谢姝宁垂下眼帘,拍开了他的手,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微微开合:“你生怕谢家牵累了你,却怎地不怕被温雪萝连累?”
温雪萝的娘家昔年很是辉煌过,她彼时不过两岁,便和同样年幼的成国公世子燕淮定了亲。虽说二人后来没成,但燕淮的性子人人都知,他不要的东西只能丢却不能有人捡。
林远致触了逆鳞。
他知道,却只来责备她待温雪萝不够宽厚。
“谢姝宁!”他果然恼了。
谢姝宁扭头就走,她走得那样快,行至箴儿房前,听着丫鬟婆子们的哭声,这腿脚就忽然迈不开了。
她明明先前才见过他……
她推开门,走进去,看见了箴儿,瘦瘦小小一团蜷在锦被里,像是上头绣着的一朵花,苍白的没有一丝颜色。
胸腔里的心像被只无形的手攥在掌心里,疼得她站立不稳。
林远致冲进屋子里,伸手要来拉她,她头一次似个泼妇,同他扭打起来。
门外有人在喊,“姨娘您不能进去——”
可谁也不敢真拦温雪萝,谢姝宁呕出一口血,扑倒在箴儿身边时,她已进门来一把跪倒:“全是我的错,没能及时拉住世子爷……”
“怎是你的错!”林远致急忙要来扶她。
温雪萝摇摇头不肯起身,哭得梨花带雨,身下茄花色的裙摆上泅出一团暗红,看得林远致心疼不已,转头怒视谢姝宁:“你还要她跪多久才肯罢休?箴儿出了事你心中不好受,我又焉能好受?雪萝更为救箴儿落了胎,你何必如此欺人?”
“夫人,您杀了我吧……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温雪萝声泪俱下,膝行至她脚边,声音虚弱,神态楚楚,可她抓着谢姝宁的那只手,在无人瞧见的角落悄然收紧,留得水葱似的长指甲狠狠扎进谢姝宁肉中:“您就让我为世子偿命吧……”
“来人将温姨娘送回去!”林远致眉头紧皱,转身朝门外大喝。
电光火石之际,温雪萝突然抬起一张布满泪水的俏脸,眼神如剧毒的蛇牢牢锁定住她,樱唇轻启,用极低的声音道:“我早知腹中孩子难保,如今用来换你儿子的命,太值!”
谢姝宁如遭雷击,心中剧痛,泪全成了血,直直吐在了温雪萝的衣衫上。
温雪萝下意识要避,但身子也的确虚弱,动作缓慢。
谢姝宁病弱的身子则猛然爆出惊人的力量,一手捂住温雪萝的嘴,一手从发上拔下簪子,拼尽全力扎进了温雪萝的喉咙。
温雪萝闷哼着,挣扎起来。
然而谢姝宁捂得那样用力,指骨泛白,硬生生挡住了想要逃开的她。
林远致回过头来时,便只见温雪萝伏在谢姝宁脚边,一动也不动,顿时怒火滔天,正要开口,忽闻谢姝宁轻轻唤了他一声,唤的是字。
他以为自己听差了,循声望去却见她在同自己招手,不觉一愣,迟疑着走上前去,先低头看温雪萝,口中问:“你可是想明白了?”
“是啊,再明白不过……”谢姝宁低低说着,“我冷,你抱抱我……”
他抬头去看她,不解又不耐,但还是弯腰抱住了她,而温雪萝还伏在原地,他起了疑心,正要松开谢姝宁,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低头,垂眸,入目的是一支带血的簪子。
那是谢姝宁的嫁妆。
……
这一天,是嘉明帝二年的春日。
天光正好,春风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