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七章 最终的闹剧(三)(2/2)
作者:望舒慕羲和

    就是到了150年后,对于多数人而言,依旧会觉得这一套东西,很有“道理”。至少,在直觉上,觉得好像有些道理。

    尤其是,这套以小资产阶级的空想为核心的空想,在“小农经济”盛行的国度,是极有力量的。

    因为,小农……想要的就是小资产、小地产所有制。在彻底破灭、在弄清楚正是这些东西导致了他们的普遍贫困,而和工人一起合唱彻底砸碎旧世界之前,这些东西,是最动小农之心的。

    而同时,这一套东西,又是不反对工商业发展,甚至极端支持工业发展的。

    某种程度上,也是在这个必然要经过的、蛋疼的“苦于资本主义发展、又苦于资本主义不够发展”的阶段,为数不多能够以“顺应民心”的方式推动产业发展的煽动。

    即便说,这种“顺应民心”,最终的结果,是以稳定的政治和高速的发展,激化和加剧阶级间的矛盾。

    但,这不是这种思想的使命吗?

    一个使命,在小农经济的末期,维系社会的稳定,调和矛盾、加大国家的强力,快速地把工业发展起来。

    另一个使命,是最终炸成烟花,让人民破除一切对过去事物的迷信。

    这是宏观的历史大势,是不自觉的历史前进的工具。

    而到现实的操作,李欗是否具备这个条件呢?

    在刘钰看来,是具备的。

    当然,看起来好像区别挺大的。

    拿三类似于前朝的“朱三太子”。

    而李欗则是皇帝的儿子。

    拿三在之前,不过是玩了几次酒馆暴动。

    而李欗已经在大西洋上和英国人打过仗了。

    简单来说,拿三是政坛上的局外人,依靠的不是制度派的力量,而是依靠沉默的多数的力量推上去的。

    而李欗,对于朝堂而言,对于制度化的朝廷和国家机器而言,肯定不能算是局外人、边缘力量。

    但是,大顺有个很特殊的地方。

    那就是,对于现在的朝廷而言,在正规科举之外、在良家子贵族制小圈子之外,还有成百上千的“局外人”——大顺的实学派。

    光头曾有一段演讲:要用无数无名的岳武穆,铸造一个有名的岳武穆;要用无数无名的华盛顿,铸造一个有名的华盛顿。

    既然说,对实学派而言,刘钰所谓的“按图索骥”,照着图抓,一抓一大把类似思想的“骥”。

    但这些人,既不是朱三太子,也不是本朝四叔,更不是天策上将军秦王。

    那么,可不可能,靠无数无名的“骥”,铸造出一个有名的“骥”呢?

    可不可能,靠无数无名的边缘人,铸造出一个边缘人的代言人,即便这个代言人并不是政治上的边缘人呢?

    再简单点来说。

    老皇帝靠着北伐罗刹、西征准噶尔、服日本、下南洋、打一战,靠着这些威望,玩一手“内外制衡”、“新旧制衡”,玩得转。

    那么,太子玩得转吗?

    一旦太子的政策保守、甚至反动,伤害了这群人的利益,这些实学派,认得你太子是个鸡儿?

    至于思潮。

    既然说,实学派的“歪经”已成。

    其实一旦太子继位后,施政出了问题、或者手腕不足、或者再度玩出来类似湖北米禁一样的政策玩脱了。

    那么,对于这些“无数无名的边缘人”而言,他们很可能冲着李欗说一句话:

    【干吧,殿下!】

    而于实学的激进派而言,在他们眼中,这件事、或者说,他们的理想,是可以实现的。

    要人。

    有成千上万被排挤在科举制和军功贵族制之外的实学读书人。

    他们中,地主阶级的成分,极小。

    小农、小生产者、士兵、海员、低阶军官、工商业者、殖民地小官……

    在他们看来,既然靠科举制绑定的士绅,搞均田改革搞不成。

    那么,他们上,他们和内地的土地瓜葛不大,难道也搞不成吗?

    你们那边有几十万生员士绅,老子这边也有十几万实学读书人。

    要大义。

    李欗姓李。

    均田乃天下第一仁政。

    这还不够大义?

    要钱。

    先发地区的工商业者、财阀,难道会缺钱吗?大顺又没有金山银山,整个大顺的黄金白银,几乎都是从这里流入的。怎么会没钱?

    要枪。

    对外扩张、印度征战、海军扩大、以及服役年限福利制,留下的一大堆的问题,老皇帝一死,新皇帝会不会为了省钱,不再维系诸如退伍士兵澳洲分田、水手退役领年金的庞大财政窟窿?

    即便没有变化,那么搞一出“纽堡阴谋”,难道还不会?

    要未来。

    全力移民,靠垦殖增加每个人的收入、靠农业增加国内粮食和肉类的“人均拥有量”,靠平均农业人口收入的提升发展工商业,靠农业收入的提升倒逼工厂涨工资,靠国内贸易完成工业大发展……

    在实学激进派看来,怎么会没有未来呢?这,至少比临川舒王、安汉公那一套,似乎更可行吧?

    所以,基础是有的。

    只剩下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

    真要是将来太子施政出了问题,这些人找到李欗喊出【干吧,殿下!】的时候,李欗敢不敢摘下眼镜、戴上眼罩毡帽类太祖模样?

    第二个。

    贸易上的马尔萨斯经济学、工业上的李斯特经济学、未来设想的圣西门空想,这一套“歪经”,李欗有没有本事捡起来,做“释经人”?能不能把这一套东西,编成体系?

    但实际上,看似这是两个问题,实则是一个问题。

    因为,歪经已成。只需要把这一套东西,用个线,拴起来就是。

    即便他自己不会栓,文笔不好,难道不会找枪手?

    所以,本质上,这是一个问题,

    即,李欗是否有意愿,做这个不自觉的历史前进的工具?

    亦即,完成那两个历史使命。

    在转型期,保护工业发展,在尽力维持局面的状态下,加剧社会的矛盾,增强新的阶级的力量。

    在末尾,用必然的结局,破除掉大顺的百姓对一切旧事物的迷信,这是开启新时代的前提。

    包括圣君、包括英灵均田、包括三代、包括圣王、包括老皇帝的开疆拓土对外掠夺、包括刘钰的工商畸形发展、亦包括实学激进派那建立在空想上的未来,全都破除。

    由他,来召唤一切英灵,最后再由他,亲手将这一切他召唤出的英灵焚毁,烧给天下百姓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