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妙手改残衣 月下飞银针(2/2)
作者:喝白茶的莫扎特

    汉子憨憨笑了两声,对旁侧的妻子道:

    “碧荷,你去把偏房收拾一下吧,待会让小师傅他们住那间。”

    说完这句,那汉子又蹲下身来摸着萍儿的头道:

    “萍儿,你跟娘一起去好不好?等收拾好了,我们就一起吃小鱼仔。”

    萍儿小嘴嘟嘟的点了点头,眼神偷偷瞄着卫城相抿嘴笑了笑,卫城相瞧她那机灵模样实在有趣,便朝着她做了个鬼脸逗了逗她,萍儿看见后便大笑着提着烧火棍跑开了。那叫碧荷的妇人对着几人笑了笑,便追着萍儿去了。

    这边章定端了张托盘从堂屋走了出来,见几人正在攀谈,便好奇问道:

    “你们认识?”

    汉子应道:

    “嗯,先前客官和小师傅在茶棚喝歇脚茶,闲谈了一番。”

    章定将装着笔墨纸砚的托盘摆在桌上,点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看来今日真是缘分啊,这位是我弟弟章开,这是冬青城的卫城相,僧门的宗德小师傅,追藏小师弟。”

    几人点头示意后,章定将那托盘移到宗德面前,卫城相瞧了瞧托盘上的砚台,见那砚台石色碧绿,晶莹如玉,边缘篆刻的朵朵祥云纹理细腻,似在那砚台上漂浮了起来,忍不住赞叹道:

    “好砚台,雅丽珍奇,呵气凝珠,发墨迅疾,储墨不干,好物件啊。”

    章定瞧他一番赞叹,想他必是十分钟意这方砚台,便拱手道:

    “卫城相看来是此中高人了,这方砚台是位友人所赠,卫城相若是喜欢,章定愿转赠于你,这等物件给我这粗人也是糟践了。”

    卫城相摆了摆手道:

    “诶,切莫自谦,看这砚台保养得甚是精细,也定是你心头好,老夫不是夺人所爱之人,开开眼界就足矣啦。”

    章定神色淡然道:

    “那章定就不强求啦,卫城相若是改了主意,再知会我一声便是。那就先有劳宗德小师傅准备法事啦。”

    说罢,便朝着章开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灶屋帮厨,自己则在旁为宗德备笔研墨。宗德去水井旁取水净了手后,整了整僧衣,拂了拂僧袖上的尘土。走到方桌前将那宣纸铺开,提起支竹节兔毫笔,在那纸上一字字一行行书写着往生咒,边写口中边喃喃念道:

    “佛光普照处,五逆十恶皆破灭;佛祖在顶,以护亡人;现世皆清净,往生归净土...”

    一旁坐着的追藏见宗德提笔在纸上一字字细细书写,便张着小嘴怔怔的念道:

    “南无阿弥多婆夜,多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哩都婆毗...”

    宗德将十四行,五十九字的往生咒写完,追藏也在一旁念完了。章定惊奇的打量着追藏,心想这小娃娃居然能识得如此拗口的经文,但见宗德和卫城相并无惊奇之色,想必也是平常之事,便也不多问,便看着他赞许的点了点头。追藏见章定惊奇的瞧着自己,便眨了眨眼瞧着他笑了笑后,又呆呆的看向远处了。

    宗德捧起那张轻墨重写的往生咒行到老槐树底下,蹲下身子将那往生咒平整的铺在了泥地上。双腿盘地而坐,闭眼合十喃喃念了起来,章定立在一旁默默听着,但觉得那诵经声肃穆虔诚,神圣不已,不由的挺了挺身子,立得更直了。

    宗德虔诚念完二十一遍后,起身朝着老槐树深深拜了三拜,又请章定去取来了香烛纸钱在树底下燃尽了后,蹲下身子捧起那页往生咒交与了他,嘱咐他每日早晚诵读二十一遍,心意至诚,亡妻自能往生极乐净土。

    超度法事做完后,卢大娘大声招呼章定去灶屋端菜,章开端了一大碗小鱼仔从灶屋出来,高声呼唤偏房的萍儿和碧荷出来吃饭。酒菜上齐后,八人围着桌子团团坐下,卫城相举起面前的茶碗敬了敬卢大娘一家道:

    “多有打扰啦,老夫不饮酒,便用这碗茶敬你们一家啦。”

    说罢,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卢大娘一家也端起茶碗酒盅回应了,宗德见几人礼仪尽完,便起身朝着众人躬身道:

    “几位慢吃,小僧在一旁打坐参禅即可。”

    众人点了点头,瞧他移步去了树底下,便请年龄最长的卢大娘先动了筷后,后辈们再提起竹筷吃开了,几人在月色下边吃边聊着,也别有一番韵味。

    萍儿在一旁伸长小手在那大碗里抓了条两面金黄的小鱼仔啃了起来,边啃边晃着头,嘴里传出阵阵“咔嚓咔嚓”声,满脸的美滋滋,吃得那叫一个香。

    小丫头小嘴“吧唧吧唧”飞快啃完一条小鱼仔后,将那带着丝丝苦味的鱼头朝方桌下一扔。那早在饭前便趴在方桌下候着的炭疙瘩“腾”的一起身,埋着狗头伸出舌头将那鱼头一卷,也“嘎嘣嘎嘣”的咬了起来,这小祖宗弃之不食的鱼头,对它炭疙瘩而言可是不可多得的珠翠之珍。

    萍儿啃完一条后,又把小手朝碗里伸去,瞧见坐在另一侧的追藏还在呆呆的看着远处,便抓了条小鱼仔放进他碗里道:

    “你吃小鱼仔啊,可好吃啦。”

    追藏看着满嘴油的萍儿,眼睛转了转瞧着她道:

    “追藏不吃,追藏要打坐。”

    萍儿懒得理他,权当他是个呆子,又抓了条鱼仔继续啃了起来。那炭疙瘩也在一旁激动的昂着狗头,踩着狗腿子,摇着尾巴,狗眼里冒着精光看着萍儿手中的鱼仔,眼巴巴的等待着下一颗鱼头从这眼前的小祖宗手中扔下来。

    卫城相看见追藏不吃,便放下手中的碗,将追藏的碗端了过来,夹了些菜到他碗中后又轻放到他面前道:

    “追藏也要吃,吃了长得高高的,就可以飞到天象山顶看红日啦。”

    追藏凝视着远处的宗德,双手托着腮帮呆呆的道:

    “宗德师兄,要喝白粥。”

    宗德在一旁听见了,便起身过来找卢大娘去灶屋盛了碗白粥,又将长凳上的包袱打开,从包袱里取出几片菩提叶细细去了叶柄撕碎了后,洒在了白粥面上递给了追藏。众人瞧见追藏竟然就着树叶喝白粥,都面露一丝疑惑之色,萍儿手里抓着条啃了一半的鱼仔问章开道:

    “爹爹,他吃树叶干嘛?”

    章开拍了拍她头问宗德道:

    “宗德小师傅,不知为何追藏要吃这树叶啊?”

    宗德见众人都面露疑问,便叹了口气道:

    “哎,也是偶然得知,这是菩提叶,对他身上的奇毒有些好处,便每日里就着白粥服上几片,盼他身上奇毒早日驱除啊。”

    众人神色复杂,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语,便看了看追藏,见他正乖巧的端着那碗白粥小口小口的抿着,心下实有不忍,卫城相见众人神色凝重,便开口道:

    “不必担忧,老夫看追藏小娃娃福缘深厚,遇到了宗德小师傅,又遇到卢大姐这一家子的好心肠,必会再有奇遇能解这奇毒的。待过两日老夫回了冬青城领他去瞧瞧名医,说不准就有破解之法。”

    众人点点头,便继续吃饭了,宗德也将那包袱收起挂在那长条凳上,陪着追藏坐下和众人闲谈起来。

    众人吃完晚饭后,那峨眉月已升到当空,夜空中的星辰愈发的多了起来,众人一齐将碗筷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在院里坐了会后,便准备各自去休息了。

    章开领着宗德卫城相往偏房走去,宗德正起身提起挂在长凳上的包袱,那炭疙瘩不知从哪冲出来,一口咬住了宗德的包袱一扯,那包袱里的菩提叶和衣衫都散落了出来。

    炭疙瘩在散落的衣衫里叼起一条破衫朝着下坡处的栅栏冲去,一路猛跑后,扔到栅栏外边去了。扔完破衫后,那炭疙瘩又低垂着头,夹着尾巴往回走,一副十分惨兮兮的神情。

    萍儿瞧这炭疙瘩又欠收拾,便提着烧火棍追着炭疙瘩一路边跑边骂:

    “炭疙瘩你又不听话,看我揍扁你。”

    宗德走到那栅栏边拾起那件破衫,拍了拍尘土道:

    “不碍事的,这是追藏刚来僧门时穿的衣裳,虽换了新的僧衣,他却每日里都要枕着这件破衫睡觉,不然睡不安稳,小僧缝补手艺实在不精,便也只能如此了。”

    众人跟了过来瞧了瞧这件破衫,卢大娘伸手接过那件破衫瞧了瞧道:

    “这衣裳倒是有些独特的气味,兴许这小娃娃闻着这气味睡得踏实,只是再这样每日枕着,这破衫也支撑不了多久啦。 碧荷,帮娘去取针线剪来。”

    碧荷听后,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

    “娘....这...”

    卢大娘拿着那件破衫在院里一张矮凳上坐下道:

    “不碍事,你们也不必劝阻啦!这娃娃也是个苦命娃,无父无母的,跟我那大媳妇样,都生得乖巧啊。奶奶将这破衫给你改成个荷包放在枕边吧。”

    追藏站在一旁滴溜着眼睛问道:

    “荷包,比酸菜包好吃吗?”

    萍儿收拾了炭疙瘩几棍后,从不远处笑着跑来道:

    “哈哈,呆子,荷包是戴身上的,哈哈哈。”

    众人也被两个小娃娃的童言逗乐了,便都跟着笑了几声,碧荷取了针线过来递给卢大娘。但见卢大娘接过针线,拇指食指捏着针线轻轻一搓,那线便穿过了针眼。卢大娘捏着线打了个线结后,又捏着银针在头顶的白发里磨了磨,一手一边揉着那烂衫,另一只捏银针的手穿挑扎旋,片刻间便在那破衫中间绣出了个荷包的样式,接着取了剪刀将那荷包旁的破布都剪了下来,叠成长条,剪得细碎堆后在那块还未收口的荷包布上。卢大娘捏住那布的两边轻轻一叠,又捏起针线将那布的四周缝合了起来,一个四四方方的荷包样式便出来了。

    卢大娘将银针上的藏青线换成了彩线,看着站在一旁的追藏道:

    “追藏娃娃,你如今虽无父无母,但也是母亲所生,如今正当石竹花花期,奶奶给你绣朵表孝心的石竹花在这荷包上吧,记住你也是有娘的娃娃,这荷包就当作是你娘亲,让它伴着你长大吧。”

    卢大娘说得哽咽了,便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捏起那银针在那荷包上绣了起来,卫城相在旁瞧着卢大娘银针穿挑迅急,不禁赞叹道:

    “抢针绣花瓣,打子针绣花蕊,鳞针绣花茎,滚针绣飞蜂,这月色下绣花,等约是盲绣了,今日得见如此绣艺,此生无憾啊!”

    章定章开听见卫城相一番赞叹,两人神色复杂的对视了一眼,也不言语。便在旁看着卢大娘飞针走线。约莫一盏茶时分,卢大娘便绣好了那石竹花,但见那荷包上的石竹花花色鲜艳,栩栩如生,花瓣边缘微微卷起,似有一阵清风吹过。齿状的花瓣上停着只幼小的青条花蜂,蜂翅薄如丝绸,脉络清晰可见,似乎要从那荷包上飞出来。

    卢大娘将那荷包递给追藏道:

    “追藏娃娃,以后就枕着这个荷包睡吧。”

    追藏接过荷包,呆呆的瞧着那荷包上的石竹花喃喃自语道:

    “娘亲?石竹花?好漂亮啊!”

    宗德合十躬身朝着卢大娘行礼道:

    “阿弥陀佛,谢谢卢大娘了,佛祖保佑你们一家,功德无量。”

    卢大娘摆了摆手,收起针线,单手撑住膝盖正欲起身,碧荷在一旁立马搀扶着卢大娘一把扶起,卢大娘将针线交给碧荷笑道:

    “小师傅不必客气,顺手之劳,追藏娃娃定会吉人天相的,天色不早了,都去歇息吧。”

    说罢,又对卫城相意味深长道:

    “卫城相即识得老妇的针法,想必也知道我们的身份,老妇一家子在这摇舟村安下了家,也只求能过点平淡安稳的日子,还请卫城相秘而不宣。”

    卫城相拱手躬身道:

    “卢大姐放宽心,老夫必定守口如瓶,有宗德小师傅在此作证,老夫定当信守诺言。若有老夫帮得上忙的地方,可差你两个儿子去冬青城寻我,定当竭尽全力帮衬你们。”

    卢大娘点了点头,众人便相互道了安歇后各自回房歇息了。

    清辉斑斓的月色下,秋蝉振着腹部发出“吱吱吱”的鸣叫声。村落里一片寂静,星月交辉下,村落中弥漫着如水般的银色光泽。村落里还有零星的几盏油灯亮着,似那月色下飘荡的橙黄丝绸,轻盈飘逸,柔软清朗。

    众人都在房间歇息了,东边厢房的架子床上萍儿嘟着小嘴,小手拍在打着鼾声的章开脸上,靠在碧荷的怀里沉沉的睡着了。西边偏房板床上,追藏背靠着卫城相,小脸贴着那荷包睡得格外的香甜,宗德坐在床边,手中抓着条擦汗巾打着盹。排屋正中的灶屋内,章定还在灶前收拾着吃剩的碗筷,边收拾边小声问坐在灶台边的卢大娘道:

    “娘,你瞧着追藏小娃娃眼熟吗?”

    卢大娘背脊用力摇了摇坐着的竹凳道:

    “有那么几分相似吧,当年鲁榫打开那盖子时也没瞧仔细。哎,快些收拾了去睡吧,今日忆起的故人太多啦,不是好兆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