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闻听这书生开口便是八百两银,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道骨仙风,冷硬着一张面皮怒道,“相术起卦,本是叫人趋利避害的善举,不少高人拼着自个儿陷入五弊三缺,也要常积阴德,在这西郡首府地界,卦银至多不过二十两,这位小兄弟却是要讨八百两卦银,即便的确是有些真本事,知晓六爻钱功用,也不应如此刁难。”
“都是寻常百姓,莫说只是位女子,即便是前去达官贵人家中起卦避祸,也没有开口便要八百两的道理,当真是辱没奇门相术这一行当。”
道人显然是心头火起,但柳倾仍是不愠不恼,淡然道,“道长这番话,说得好生不讲理,既然是卜算禁忌之事,代价自然奇大,泄露天机有伤天和,过后不晓得要背多少灾厄,这八百两,买在下后半生衣食,只少不多。”
随后转向那女子道,“倘若是出不起八百两,便将家中钱财交于在下便是,欠下的卦银,来日方长,慢慢还上就好。”
那身段极好的女子,显然是已顾及不上太多,见这位书生的确像是有几分本事,只抹去泪水连连点头,“先生若肯将此事算明,小女子家中积攒的钱财,与后半生所得银钱,理应尽数送与先生,还请先生告知家姊死因。”
“如此,还请姑娘头前带路,”见女子稍有不解,书生继续平和道,“城中人丁过多,生机台盛,更何况既然是算故去之人,还是去到家中最好,姑娘既然是由城外而来,定要去城外家中起卦,最为合适。”
女子未曾过多犹豫,起身微微行过一礼,随后从背后取下枚挂黑纱的斗笠,遮住面容,“两位且随我来,如若能算出始末缘由,如何皆可,任凭两位先生。”
能轻描淡写说出宅院并不处于城内的算卦先生,比起方才那空有其表却是不愿起卦的道人,在女子看来,无疑更有手段,却是不知自个儿靴底下的新泥,自然暴露踪迹,故而连忙便携二人出城。
“小女子双亲早夭,从小便是家姊常年在城中做酒楼温酒小二,补贴家用,虽说时常说起有醉后手脚不老实的,但总归是地处西郡首府,无论怎么说,那些食客都不敢过于造次,再者家姊生得模样极好,手脚麻利,且每回都是细声慢玉,将来往食客侍奉得极合心意。这么一来,每月所赚的银两,也是不少。”往城外而去路上,女子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同两人说起,“听人说,我家爹娘模样便生得极好,每逢年下,他两人便会在戏台上唱两出小调,男子英朗,女子身段极好,面皮生得亦是俊俏,大概是随了他两人,家姊更是叫人称是西郡首府端酒的一品佳人。”
“小女子从小便喜绣工手艺,又因当初上齐黄从郡有位退居台后,赋闲出游的老织娘,机缘巧合游至颐章,说是我颇有几分天资,便受到门下,日子一久,织出的衣裳也渐渐能在首府城中卖出价钱,再也不用家姊凭一人之力,养活两人。”
随即收起言语,半晌也不再开口。
她是想说,如今却报不得。
出城门过后,再转三趟官道,而后往路北行去,芳草萋萋,并未铺上砖石,一条黄泥小路却是被人脚步踏得平坦结实,虽说村落不大,可家家能闻鸡鸣犬声,倒也是处不赖的地界。
女子将柴门推开,院落当中干净齐整,有织布物件器械,似是多日不用,已然落满灰尘。
“两位且坐下歇息一阵,小女子与家姊并未结亲,这闺房,便不方便请两位进门了,且待我煮些茶来便是。”女子也不多问,躬身行礼,迈步入门。
“这位姑娘的手艺,看来也是有些自矜,”柳倾打量四周,发觉那织布器械边上,便摆着一件织绣过半的衣裳,仅袖口便留有青鸟鸳鸯数枚,按理说应当是极繁杂,可出于布局讲究,只觉得姹紫嫣红,神态活现,当真是有几分大家手笔。
“难怪有这般底气,八百两银,即便是放到首府城中,也无几人能付得起这般价码。”书生摇摇头,而后对云仲道,“小师弟下山经事许久,光论江湖阅历,怕是要比二师弟还老道些,此事在师弟看来,有何隐情?”
云仲苦笑,他哪里知晓此事始末,仅凭方才女子所言的只字片语,断然难以猜出个五六分,仔细寻思一番,才皱眉答道,“那位过世女子,既然是酒楼行当,理应向来不招惹是非才对,另外有那等名头,八成在城中的人缘,也尚是奇好,不然如此长年月下来,怎会安然无事。”
“但既然是身段模样奇佳,又未曾结亲事,难免得有人窥伺,寻常而言,大抵便是招惹着城中权势滔天的人物,这才使得官府避而不见,意在将此事拖到大事化小。”
柳倾听着少年一番言语,频频点头,将手放到石桌之上,轻点两三回道,“从入柴门以来,我便觉着头顶三阳五会大穴如同有跟银针挑拨,浑身内气都是有些阻塞,这宅院本是处于阳面,村落当中亦是人丁兴旺,常理而言,本不该有如此如坠九幽的阴惨气,如今言其他,恐怕是为时尚早,但起码能猜出,那位过世的女子,的确是有大怨缠身。”
云仲听罢,却是难免手脚一阵发凉,连忙问道,“师兄啊,世间当真有魂魄鬼怪一说?但怎从未听人说起过?”
“前辈高人,或境界极强者,去后多有神意留存,不过与你体内那柄秋湖并不相同,机缘巧合之下,兴许能现世数息,能耐再高,也至多不会逾越几日,但寻常人之死生,并无成鬼或是魂魄作祟这一说,大抵是百姓心中惧怖,捕风捉影而来。”
“含冤而死者多矣,若是从古至今,死后皆有鬼魂存留,那这世间,怕早已是森罗典狱。”柳倾长叹,往屋门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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