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北境壁垒处门户大开,吊桥高抬,有两万余兵马借浓雾飞雪遮挡,向西北方而去,恰好与木隆科残部出城路径错开。
为首的正是早已披挂整齐的青面鬼罗刹鬼二人,连同壁垒内心腹与军中重职,一并携去,只留有数千王庭本部兵马守卫北路壁垒。
从战事起时,胥孟府号称三十万铁骑,实则亦是虚张声势,大元东境的各部族就算是将铁骑尽数凑上,连同些算不得骁锐的步卒,也一并都归入胥孟府统领,数目照旧是凑不到三十万数,当年依少赫罕同数位族老推算过,胥孟府所号称的三十万铁骑,砍去半数,大概才是步卒与铁骑相加的数目,而铁骑数目大抵仅有数万,要在铁骑前头加上精锐二字,大抵不过是两三万的数目。
固然是大元出良马快刀,对比其余天下数国,骑甲数目自然要夺魁,可养活这数万之重的铁骑,并不容易,单是喂养马匹的草料就是笔不浅的开支,更何况骑甲精锐,平日吃食,要比寻常步卒精细许多,单是这两样下来,姑且不算上骑甲所配的箭羽良弓,马槊枪矛与缰绳,马鞍马镫这般器具,更是对于连年战乱的双方,皆是极为沉重的开支。先前胥孟府占尽优势,而王庭屡战屡败,近乎无什么胜仗可言,而渌州充沛钱粮尽归胥孟府所夺,能撑得起如此庞大数目的骑甲,乃是理所当然的,但在失势
之后渌州被王庭重新掌握过后,铁骑一事,反是压得胥孟府越发难以喘息。
岑士骧早在先前五锋山大胜过后,就曾同少赫罕献言,说是渌州多半已在囊中,借胥孟府万来个胆子,对于相对渌州空虚无险可借,无城可守的渌州壁垒东境而言,胥孟府即使是要强守这道壁垒,照旧无异于平白消耗兵卒,拿下这段壁垒已是板上钉钉,如此一来,失却富庶的渌州之后,胥孟府铁骑数目就算打算一战定胜负,也断然不会有先前那般阵仗。
温瑜曾前去壁垒其余两处探查过,收复渌州,而王庭屡番光开布施过后,前来***投身军中的青壮人数便是极多,扣去五锋山中战死沙场的兵马,属中段壁垒兵卒数目最多,将温瑜自洙桑道携来的兵马算入,到眼下大抵已是越过五万尚且有余,南段壁垒兵数最少,堪堪凑足三万数目,好处便是距中段壁垒更近些,而渌州中新到军中的青壮填补得迅速,并不需担忧过多。至于北路壁垒,青面鬼的家底亦不算在少数,奈何时常出关屡屡兴起战事,虽说是随时日推移,同样打掉胥孟府不少兵马,然而同样是有近万数兵马亏损,细究数目,也只是比起南段壁垒稍稍厚实些,大抵能算在三四万规模。
青壮踏足行伍军阵,并不见得拿起刀剑便可当做寻常兵卒动用,需时常练兵,跟随老卒外出征杀,起码知晓沙场
之上应当如何厮杀甚至保命,才算初窥门径,本就算入不到其中去,而杂七杂八算计下来,王庭现如今的兵甲数目,已然是迎头赶上胥孟府实有的兵力,当真是分庭抗礼。再者一来,胥孟府自开战时,称得上是穷兵黩武,已是强取豪夺将东境数州之地的人手尽数填入军中,战事自五锋山过后急转直下,后继无力,乃是自然。
在青面鬼携全数亲部,与不少王庭兵马出城时,只是任命城中一位偏将守城,约莫余下八千守卒护城,理由则更是容易,木隆科许久未归,两千骑不容有失,而大军率先出城,既能应对不时之需,又是有变招接应的好处,何况木隆科乃是两人旧相识,于公于私,固然是不能弃之不顾。
姑州王庭自然是掌管全境兵马调动,可毕竟是姑州距离渌州壁垒有相当的路程,但凡有军令传来,往往相隔多日,未必就是妥当。
少赫罕早先曾提议,说是将原本王庭本部保留,另在姑州立下这么处新庭,除却少数信得过的族老与重臣留守姑州王庭之外,自己则亲自前去渌州坐镇,既可随时知
晓壁垒处军情战事走向,亦可替身在壁垒处的兵卒长一分士气,而非是远在姑州做位甩手掌柜。
岑士骧与数位老臣早先就知晓这位少赫罕的脾气,当真可称得上是有道明主,凭这般年岁得来这么一身堪称比肩前赫罕的雄心大略,尚有不
相称的城府韬略,本就是难得,倘如稳稳当当坐住这座大元江山,未必不能开疆拓土尚于史册中添上一笔,不过人之常情,年少气盛,总要同战事扯上牵连,不见得就是好事。还是岑士骧同温瑜劝阻,言说现如今时局尚未稳固,又有打算继前赫罕未竟之事扫清如蛛网败絮似的族老势力,退后一步讲,族老势力未清,坐镇姑州一地震慑诸位心思百变的族老,更可兼顾数州民生民情,钱粮辎重调配,与乘辇亲征一般重要,更不要去说战事未到明朗时候,有壁垒阻断,倒也不见得胥孟府不会有甚阴狠手段威胁赫罕性命,自然无需这般涉险。
于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事,在渌州壁垒处格外分明,除去王庭传来的军令,或是前往此地督军的王庭正职互通消息,清点名册之外,余下大多时日,都是由各地统兵大帅发号施令,因此即使青面鬼罗刹鬼举动有些令人生疑,照旧是畅通无阻。
距渌州边关不甚远的神门岭上,此时灯火通明。
一病书生锦衣夜行,却不是为让旁人夸赞两句贵气,腰间脖颈所围的狐裘,分明使这身本应显得挺拔华美的衣衫,无故添过两分臃肿,此时坐于车帐其中挥手,皆是大开大合,而一旁侍女打扮的兰溪,则是朝各方位挥旗不停,令神门岭水泄不通,瞧来接天连地赛过浓雾的庞杂雄伟兵马,一时有条不紊向北
路壁垒压去。
黄覆巢只在中段壁垒留下堪堪万数的兵卒,而在南段壁垒,只留有数千兵甲,其余不过是以次充好,大多乃是部族以内老病者,更是为确保温瑜瞧不出其中疏漏,加急赶制出无数空有其形的攻城器械,与无数草人假灶,吩咐留守中段壁垒外的兵卒,需每在饭食时辰,将这无数口锅灶尽数煮雪,一来是冲天烟雾可打消疑虑,二来是周遭营帐处的积雪渐渐清减,瞧来更像是急于攻城,不得不煮雪化水,供士卒取用。
早在五锋山一役前,黄覆巢总以为那位岑士骧,才是当今王庭之中排兵布阵最为稳当的将帅,起码少有纰漏,诚然当初王庭处在下风,即使要用奇兵,实在是牵扯掣肘过多,但最不济也算在是用兵四平八稳,受黄覆巢重看,可现如今临时换帅温瑜,却令书生觉察出些许不一般的滋味。
五锋山这盘大棋步步缜密,而其小疏分明不能遮住其精妙所在,瑕不掩瑜暂且不讲,可甚至连书生推演数度,一场牵连如此数目兵马的战事,王庭实则占去的胜算,不过是六成上下,还是在假使机关算尽步步未出差错的前提下,方能够多出这么一成胜算,更是要填补胥孟府与王庭兵马之间兵马骁勇高下的鸿沟,纸上谈兵与战事果真成行之后的局势往往不同,而在黄覆巢所见都有些胡来的一场败则满盘皆输的战事,温瑜偏偏
是率部亲自拼杀,而大获全胜。
举出个相当老生常谈,而又不尽妥帖的说法,棋盘纵横,世上有无数精于此道的大才,够称得上国手或是一境之内难逢敌手的,终归是极少,同样是一方棋盘落子连气规矩,对弈两人都是深谙此事,有人只能算庸手,而有人则能称为高手,不单是见过多少棋谱烂熟于心,是否懂得用奇,乃是重中之重,奇正相生,方才是能于此道中立足。
昧着良心,倘如说岑士骧乃是位庸手,只擅步步为营,那这位从前少有听闻名声,传闻是发迹于洙桑道这般小邦之地的温瑜,则令黄覆巢觉得更难对付。
不见得棋艺高深莫测,可毫无疑问,温瑜现如今果真是从无数人潮中脱颖而出,走到黄覆巢眼前缓缓落座,接过岑
士骧原本所留的棋局,持子悬而未落,这一步棋终究是要落在何处,还是要等黄覆巢持白先行。
病书生黄覆巢从来不曾觉得自个儿用兵的本事冠绝人间,前人彪炳,后人绝艳,然而曾在当年叱咤大元风起云涌,兵锋所指一望之下,王庭披靡的黄覆巢,何时未曾有一份傲气,也不必说是正帐王庭三段壁垒中,有一段早已注定翻腾不起什么波澜,手握如此先机,当然是要好生观瞧一番,这位温瑜要借何等举动,方能破去此局。
病书生抬手随意挥动两下,似是要扫去眼前雾雪,侍女兰溪挥旗号令,三军
齐动。
擂鼓吹角,戈甲蹄翻,几要震垮一座神门岭。
往后大元史册中,当有一笔,大抵是大元此年冬末,胥孟府于今日三军齐出,叩关渌州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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