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该死的封建皇帝的罪恶啊。
只为一己之私,不顾天下人之利。
他一个面子,全天下人就要跟着受折腾,以至于秦汉两朝的斤两、尺码、重量……完全不同。
卢植惊讶地发现,自己脑海中竟然出现了这样大逆不道的概念。
要知道他在以前,是万万不敢想到这种东西的。
皇帝神圣,这就和水是可以喝的一样,是常识。
随后他就听到这些学生们开始讨论该寻找什么来做为衡量单位。
有人说,就用我们师尊的。
有人鄙视道,你这是在侮辱师尊,是将师尊比成了低俗的皇帝。
天啊,这些学生才在学堂里学了几个月啊,有一年吗,竟然将皇帝都看成了低俗。
他哪里知道,后世还有李逵这样的混世魔王,动不动就是砍了鸟厮皇帝,让俺宋江哥哥上位。
“那就得寻找一个永恒不变的量,无论何时何地去测量,它都是固定的。”有一个学生突然道。
卢植看向那学生,不由震撼。
天下英才何其多也。
自己平时可想不到这一点。
而人家才十几岁的年纪,就想到了。
“什么才是永恒不变的?”
“太阳,月亮,泰山,太行王屋山,这些不变,以山的多少份之一,做为长度的单位,就可以保证不变了。”
“那山也会会变化的,风吹雨打。”
“那就以我们距离太阳的远近来作为长度衡量。”
“太难测量了。”
卢植听到这些东西,只觉得工之学,博大精深,远远比所谓儒学浩大太多了。
而自己毕生50年,就在那几本区区的四书五经里打转转,还以为囊括天下之道,真是可笑到极点。
那东西能让粮食多长一斤吗?
能让百姓少饿死一个吗?
能让土地多肥沃一分吗?
卢植一时间就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了。
不过当他听到商学堂时就明白了儒的作用。
“要给那些野蛮人先学四书五经,让他们懂得做人的道理,才能经商!”一个商人说道。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儒家最看不起的商人们,最喜欢儒经。
“是啊,有些野蛮人淳朴,给的多拿的少,有的就是没沾到便宜就吃亏。”
“这两种对我们都不利。因为前者很容易满足,不愿意卷起来干活。”
“得给他们儒家经典,然后让他们明白啥叫,朝闻道,夕死可。”
“就是说早上听了我们的道,晚上就可以死去了,把土地空给我们。”有个人开玩笑道。
卢植也跟着笑笑,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发现很多人都没有笑。
“儒家经典才是最适合我们发展商业环境的东西,当然我是说仁义礼智信这五点,不要君臣父子那一套。”
“是的,不讲仁义就会欺压太狠,引来反抗,不讲礼仪就会导致消费降低,不讲信用,大家都收不来账款。”
卢植点点头。
他突然欣慰起来。
看来自己学习的儒家经典还是大有好处的。
至少在让人努力干活方面有着独到之处。
接着他又来农学堂。
这里人最多。
因为没有门槛,人人都可以学农。
这年头又没有高楼大厦。
都是住平房。房间屋后就能种菜,节约很多生产力。
毕竟蔬菜长途运输太难。
而且人不吃蔬菜,就容易引发各种疾病。
“种菜要讲究节气,要讲究地力,要讲究温度,最好的就是家庭温室,冬天用,温室该怎么做?”
“用玻璃来做。”
“现在只有琉璃大棚,相当昂贵,但以后生产多了就不会昂贵了。”
“琉璃为啥能保温度?这就是工学堂学的,我们只要知道就行。”
“再用稻草覆盖之,白天打开,晚上合拢,费力是费力,但冬天就有菜吃了,也可以高价卖给富人各种新奇之菜,以少量土地,比如半亩的大棚,就可以换取富人们20亩的粮食,这样的话,你们家就不会被饿死了。”
“而伺候这种大棚菜是很累人的,富人绝对不会去干,也很难让仆人们去干,只会把这个机会留给穷人。”
卢植听到这里,再次发现太行山人为了能够温和地从富人手中拿走粮食,参与到交换中,真是呕心沥血,费尽心思。
此大道圣人也。
位在圣人之上。
他不由地由衷认可。
是啊,单纯像王莽一样,动动嘴皮子就说一人平分100亩地,说的容易,谁能听他的?
再说又能维持几年?
可是半亩地总是好维持的。
而且不行的话,租来半亩地的负担总比租20亩低。
各种技术提升,果然能够让人们变得富裕起来。
能够从豪强地主们的府库里,将粮食、钱币、铁器、布帛、药物……给交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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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植毕竟是大儒,是名臣,这智商和资质,放在后世就是小学中一听就懂,一练就会,奥林匹克竞赛苗子的存在。
而且这些也不涉及复杂的自然定理和公式。
他当然明白。
听着听着,他只觉得浑身欢喜。
就像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因为他从忧心忡忡中变得开始有希望。
他感觉能拯救这个世道了。
而且寨子中的人,他们吃的用的,也证明了这一点。
寨子中一样有富人,比如荀或那些士家子弟。
他们每日也购买大量东西,美酒、纸笔、书画、美器、瓷器、美服……以前他只以为这是奢侈,是浪费,是不肖。
现在他觉得这恰恰是在救助穷人啊。
他们想要购买这些东西,必然要花钱。
钱从哪里来?
从家里来。
家里哪来的钱?
卖家里土地上的出产。
家里土地是兼并了普通老百姓的。
老百姓没有了地,但可以出卖劳动力,去酿造美酒。
突然间,他大骂道:
“该死的庄园豪强、坞堡,你们果然是最大的害虫!”
因为他想到了,如果这些豪强还是封闭的,自给自足的,就等于不需要从市场上消费这些东西,也就不会将庄园里的粮食拿出来卖出去了。
那样的话,市场上始终没有粮食。
外面的百姓,空有辛苦劳作的心,空有辛苦劳作的力,却不知道该干什么,才能换回粮食。
这时候的卢植还是孤身,还没有家族,所以他不会考虑到一家之利的。
他死前也是一身单衣下葬,个人操守无可挑剔。
他突然间彻底明白了太行山人的讲学核心。
明白之后,他重重地向闻人升所在的学堂方向,叩首九次。
九叩九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