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猎把书信看完,交给一边的陈与义。道:“杨审来信,说鄂州麦价约二百文一斗。不过那里天气湿热,产的麦子不如我们这里好。只是几个粮商一直压价,想让我们以四十文一斗卖给他们。”
陈与义读罢了信。道:“这几天襄阳市面上的麦价到了二十文一斗,已经过低了。如果不能把价钱抬上去,只怕丰收了农民也得不到多少利。”
王宵猎点了点头:“城内粮商卖二十文,农民卖给粮商能有多少钱?十五文?十文?我们减免了税赋,清除了豪强,最后农民没有得利,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陈与义道:“天下又不是只有鄂州有粮商!不如告诉杨审,如果粮商还不愿意,让他到其他的地方看一看。两浙麦价高涨,这样赚钱的机会,不信没有人做!”
王宵猎站起身,叹了口气:“实际上,很可能就是没有人做。参议,你以为那三个粮商到襄阳来与我们做生意,只是他们三家?杨审信里面说了,一个船商,一个鄂州的粮商,一个武昌的粮商,他们就是以鄂州为中心的粮商选出来的人。卖粮只能靠水运,不卖给鄂州的粮商,还能卖给谁?襄阳附近,水路又能到达的,只有江陵和岳州了。那里粮价低,而且不缺粮。”
走到窗口,王宵猎看着窗外。
六月的天气,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外面草木繁茂,鸣蝉叫个不停。府衙里养的两三只猫,懒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这个时代实行的是行会制度,一州一县,每个行业都有行会。平时官府利用行会,可以直接管理商业行为。比如开封府,市面上常见的货物价格,都是官府每日与行会商定,没有人敢于违反。这样利于官府减少管理手续,节省人力物力。当然,对于经济的害处,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但到了这个时候,行会容易让商人组织起来,不是他们本州的官府很难对付。
想了又想,王宵猎道:“先不管杨审那边怎么做,襄阳、邓州、唐州的粮食,我们必须以合适的价格收起来。不能在丰收之年,让农民多收了粮,却赚不到钱。”
陈与义道:“信阳军的不收么?”
王宵猎道:“信阳没有水路,暂时没有办法。等我们有了钱,再让张均收吧。”
陈与义点了点头。此时没有水路,千里运粮还有什么钱赚?太平年月,陆运的价格,以百斤货物来算,一百里路就要一百文钱。而水路逆流三十文,顺流十文,相差太远。现在不太平,各地价格不同,但总的趋势没有变。王宵猎能卖的粮,只有水路通达的襄阳、邓州、唐州和光化军。
王宵猎道:“卖粮总得有卖粮的衙门。以前各路有提举常平,现在只好另想办法。我一直想在各州建供销社,正好借这件事,把供销社先建起来再说。”
陈与义问道:“卑职听说供销社很久了,却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一供一销,自然知道干什么的,却不知道具体条例。”
王宵猎笑着道:“说白了,就是这么一个官营的社,收各地的土产,运到外地。许多东西在本地不值什么钱,一到了外面,就价值百倍。以前靠商人,现在看来,商人靠不住啊。”
陈与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此事倒是大有可为!”
当然大有可为。此时的供销社是依照此时惯例,规模更大的社,与后世的供销社并不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主要服务农村地区。粮食作为战略物资,实际不合适由供销社管理。只是现在王宵猎只管几州,别有粮食库,商品粮就归于供销社下。
供销社的作用对于农村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在后世,各地的农副产品,主要由供销社收购,市场一下子扩大到全国。农村地区的日常零售,也主要由供销社来提供。对于许多农村中国人,以前买东西要去供销社,在村里去代销点。农村孩子拎着瓶子打酱油,很多就去代销点。
不只是在中国,供销社是一个国际化组织,很多国家都有。在经济发展过程中,这几乎是一个必要的组织。宋朝是会社经济发达的年代,建立供销社并不突兀。
从衙门里出来,陈与义买了一条缩项鳊,割了一斤肉,又买了一坛酒,提着回家。昨天刚刚发了上月的俸禄,这几天手里有钱,慰劳自己一番。
到了家,两个儿子正在院子里读书。见到父亲带了酒肉回来,不由两眼放光。
王宵猎给陈与义的俸禄,是每月二十贯,没有其他钱物。好在陈与义的家人不多,二十贯足够一家使用了。几个月的安定日子,家里人彻底洗去了南下路上的流离颠簸。
夫人迎出来,接过鱼道:“今日怎么买酒肉?”
陈与义道:“昨日发了俸禄,今日买些酒肉庆祝一番。这条鱼你拿去蒸了,放些酱油。前几日我在江边酒家,吃他们蒸的鱼,着实是鲜美!”
夫人笑道:“我哪里有酒家的手艺?一会蒸了,你不要嫌难吃。”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把鱼和酒肉拿进厨房。夫人在那里收拾着鱼,陈与义在一边看着。
洗干净了鱼,夫人叹口气:“若说在襄阳府,观察对我们是极好的。每月里有二十贯钱,比你在陈留做酒监时还多不少。只是这个观察怪脾气,轻易不许雇人。你是读书出来做官的,我出身大户人家,哪里做得来家中这许多杂事?像以前般,雇两个使女在家里,不知轻松多少!”
陈与义道:“王观察与其他人不一样,确实许多规矩让人不明其所以,不过,几个月下来,我看王观察的意思,还是替百姓着想。现在城里面做工的,乡下佣田的,都建的有会。不像从前,动辄就受主家欺负。我们这样人家,确实不如从前方便,也没有什么。实话说这几个月,我们一家吃穿不愁,闲时一起做做家务,反而觉得更温馨。”
夫人笑了笑,拿着鱼放到篦子上,没有说什么。
王宵猎的治下跟其他地方确实不一样。随着在几州站稳脚跟,许多措施出来,让下面的官员不明所以。比如雇人,现在城中有会,被雇的人都入会。谁要雇人,不再靠牙人,而是到会里。雇了人之后契约要有会里当值的人画押,收二十文契纸钱。如果打骂仆人,不发工钱,诸如此类,会里都会出面。主家不怕仆人,穷鬼能闹出什么花样?可面对这样一个民办官督的会,可就不敢放肆。
乡下也是一样。自家有农具,甚至有田地,但劳力有富余,佣种别人土地的,也是有会。严格规定自家有农具的,交了税后,收成种地的占六,主户占四。自己没有农具的,则是四六倒过来。如果自己没有农具,没有土地,甚至没有房屋的,同样也有会。主家要么管饭,每月给工钱。要么就只给工钱,由佣人自己做饭。这些做工的,一日几十文钱,一月也一贯多。
像襄阳城里,这些要到人家为佣的人的会,有十几个。每个会官府规定不许超过五十人,多了就由官府出面,再组织一个出来。
陈与义看得出来,有了这些会,自己这样有些财力的,雇人不容易。价钱高了,而且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对佣人想怎样就怎样。不如不雇,省了麻烦。
王宵猎是一个不一样的人,做着跟其他人不一样的事情。陈与义慢慢适应着。饱读诗书的人,知道百姓不容易。做官爱惜百姓,有什么说的呢?
虽然没有佣人,自己和夫人做着家里杂事,有时会烦。但两人多了在一起的机会,又别有一种不一样的温馨。这一种生活,或许就是烟火气,这就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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