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的餐具,是东一家西一家凑起来的。都是穷苦人家,很多还是只身逃难,连个完整盘、碗都没有。就连坐的凳子,最好的就在张均屁股底下,一样是东一块西一块补起来的,有完整的四条腿而已。邬
张均脸上带笑,毫不在意这些,跟大家推杯换盏。
已经十月,河东进入冬季了。可是张均看在座的众人,没有一人穿棉衣,甚至没有不打补丁的衣服。只是他们劫后余生,衣衫虽然破烂,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金军驱赶京西路百姓北上,一路上尸骨相枕,死了不知多少人。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见惯了生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会迎来好日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均起身告辞。
孔四郎如何肯放?拉住张均,一定要尽欢而散。
张均道:「我刚来军中,诸事繁忙,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今日只能暂且到此,实在抱歉。」
虽然说的温和,态度却非常艰决。孔四郎没有办法,只好与众人一起,一直把张均送出村子去。邬
出了村子,张均上了马,回头看了看村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冬天就要来了,但看村民的样子,如何过得了冬?如果在大军的附近,有百姓冻饿而死,实在说不过去。但是依靠军队接济,实在不是容易事。
姜敏的军队是刚刚扩张起来的,加之刚到石州,一切都要后方补充。要养活这么多百姓,谈何容易?不容易也要做,张均只能叹气。
王宵猎讲兵民是胜利之本。只是这句话,真正理解的了了无几。哪怕是王宵猎,也只能说个大概,并不能详细解说。张均起家是在敌后,又进了军校学习,人又聪明,算是难得的对这句话有深刻理解的人。
兵民是胜利之本,就要求军队对百姓的态度的转变。不再把百姓视为钱粮提供者,兵源补充者,而是认为是自己的战友。既要培训和教育人民,也要解决百姓的生产和生活。实现兵民一体,不可分割。
这个过程,需要的双向奔赴,而不是单方面努力。一方面军队全心全意帮助百姓,另一方面,百姓受到感召并理解了自己身上的责任,全心全意支持军队。单方面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不对的,先要有军队的行动。
以现在的宋朝来说,当然没有必要这样。但是,帮助解决百姓的生产和生活,却是当然之义。邬
回到官厅,姜敏奇怪地道:「钤辖回来得好早!怕是喜酒也没有喝两杯。」
张均道:「我到那里只是个意思,心意到了就好了。难道赖在那里,让大家也不能尽情吃喝?」
姜敏听了就笑。
张均在位子上坐下。亲兵倒了茶来,慢慢喝着。
过了一会,张均对姜敏道:「这一次吃席,看了百姓的生活,着实不令人乐观。」
姜敏道:「那是自然。这些百姓多是被金兵驱赶,生活无着的人。纵然到了我们这里,也无非是没有金兵骚扰他们的,难道就能变出吃的来?」
张均道:「不只是吃食不继,他们连过冬的棉衣都没有。我看过了,不要说棉衣,就是少数人有件羊皮,也当宝贝一样。这样怎么行呢?河东的冬天比中原地区寒冷,这样要死好多人的。」邬
姜敏道:「钤辖过虑了。以前的冬天他们就是这样过的,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张均苦笑着摇头:「都统,以前这样过,你知不知道一年要死多少人?最少两成,都过不了年。现在他们就在军队旁边,怎么还能这样呢?在我们面前冻饿而死,怎么交待?」
姜敏听了一愣:「死这么多人吗?这样可是不行!」
张均道:「缺衣少穿,死的
人怎么少了?只是大家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如何罢了。我问过他们,没有棉衣怎么过冬?都说硬扛罢了。那些扛不过去的人,就当是命蹇。」
姜敏点了点头,低头沉思。过了一会,抬起头来问道:「钤辖以为该当如何?」
张均道:「以前每到过冬的时候,宣抚总要做几件事。一是检查过冬衣物,二是想尽办法提供越冬物资,三是准备薪炭之类。不过即使洛阳冬天也不太冷,大家不注意罢了。现在到了河东,无非还是这几个办法。一是催促后方,尽可能多地提供棉衣棉被。现在军中都是棉花制造这些,除了保证军队的需要外,应该还能够多出来一些。再就是河东路的羊便宜。尽可能多宰些羊,将毛皮熟制了,也可以保暖。当然,最重要的是把人组织起来,让他们盖屋子。再多准备些煤炭之类,让他们能够烤暖。」
姜敏道:「这也不难。钤辖尽管去做,需要军中帮忙只管开口。」邬
张均叹了口气:「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其中最难,也是最重要的,是把人组织起来。八千多人,一盘散沙是一个样子,组织起来又将是另一个样子。不过他们是逃难的百姓,想组织起来何其难也!」
姜敏道:「钤辖意欲如何?」
张均道:「只能够暂时使用军官了。一个军官负责多少人,指挥着做事情。就当他们是厢军吧,暂时先按照军队的办法把人组织起来,先把这个冬天过去了再说。」
姜敏缓缓地道:「使用军官,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张均道:「有什么办法?时间紧,任务重,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姜敏想了想。道:「一共八千多百姓,需要的军官不是个小数目。军队初来,今年冬天也有许多事做。一下子抽这么多人出去,需要仔细斟酌。」
张均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喝茶。邬
这件事在路上张均已经想清楚了,不这样做,这个冬天会很难熬。逃难的百姓,最难的是组织,一不小心组织机构就会成为黑社会,后患无穷。只有暂时由军官来管,才能避免各种麻烦。而且军官管一段时间选出合适的人,也能形成以后社会管理的骨干。